第19章寂寞谁于予,昏昏又一年高三的暑假十分闲适,每天睡到自然醒,吃吃东西,看看电视,顾颖鹿很享受这种猪一样的生活。妈妈还寄来了一张明信片,虽然什么也没写,却从邮戳上第一次知道她在哪里。雪灵也常常会叫她一起去玩,打打球,唱唱歌,跟她那群哥哥党们也渐渐熟悉起来,最重要的是,他们即将都成为校友。没有比现在更满足的生活了,一切似乎都在崭新的开始。沙发边放了一本克里姆特的画册,大概是妈妈忘记收起来的。顾颖鹿一直欣赏不来他的画,觉得颜色总是富丽璀璨的一片,太过金碧辉煌,美则美矣,却仿佛浮世绽放的昙花,让人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下一秒的衰败。顾颖鹿不敢碰触他画作中那种浮华表象下压抑的强烈情绪。隔着窗帘外的夏日丽阳,慢慢翻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它的好来,那种酽酽的华丽,竟成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感染。起了临摹的兴致。油画的工序不比版画轻松。找齐了工具,钉画框,固定画布,几乎是半天过去了,用松节油兴致勃勃的稀释了颜色,将底色恣意刷上去,再一层一层的用画笔画刀去堆砌雕刻。有时候,爱,或许就是这样一种临摹的过程,从开始的细微到后来的粉身碎骨,一层一层的去覆盖,每一个阶段该出现的东西都没有任何理由消逝。只是,这尚还需要她去慢慢理解。电话铃响,满手的油彩实在没法拿电话,用手腕才把电话勉强扶到颈间夹着接起来。魏东遥坏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呦,还真在家窝着呐!大好青春还不抓紧时间挥霍,要知道它可是期货,你不赶紧平仓出局,难道还指望它能保值升值呢?”顾颖鹿有些奇怪魏东遥怎么会忽然打来电话,对他三句不离本行的话好笑:“我又不做投机价差,套期保值多稳妥啊!等存够银子再仔细选支蓝筹股,以后还能定期分派优厚股息,这辈子也就圆满了。你看,多靠谱呢!”魏东遥又惊又乐,咯咯笑的说:“哊呵!你不学金融真可惜了!哪儿来这么一套一套的?你也甭费劲去选了,眼前就有现成的蓝筹股。”“那我更不能挥霍了!不攒够风险资金,拿什么来接你的消息股。”电话夹在脖子里时间一久,顾颖鹿说话也变的有点上不来气儿。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关注金融知识的,太深的东西自然是看不懂,日常最容易接触到的也只是这些证券方面的东西而已。东遥已经注意到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气息不稳,问着:“你声音怎么怪怪的?难道是扰了你的春梦?”顾颖鹿已经习惯了他的没正形,瓮声瓮气的答道:“可不就是,本来正桃花朵朵开呢,被你的消息股嗡嗡醒了。”那头也笑,“醒了就下来吧,咱一起接着朵朵开去。”有点不信的赶紧拖着电话线跑到窗边,顾颖鹿探头看下去,楼下果然停着辆敞篷跑车,副驾上还坐着个人,竟然是岳少楠。也真是两个遗祸万年的妖孽,再加上那车,路过的人都在不停的侧目。顾颖鹿暗暗叫苦,赶紧招呼着:“哎呀!你们怎么会跑过来了,还开这么烧包的车!别在那儿招眼了,快赶紧上来吧,出电梯右手,502。”开了门,两人一眼先看见顾颖鹿一身油彩的模样,罩着件蓝大褂,袖子挽起,袖口衣襟前蹭了不少颜料,满手也都是五颜六色,不比调色板上的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要让他们上来等,这样子一时半会儿还真是弄不干净。魏东遥有些错愕:“你这是画画呢还是画人呢?”顾颖鹿吐吐舌头,说:“不都是你!本来我一画油画就手忙脚乱的,你电话还来的那么是时候。”魏东遥挑挑眉:“得,都是朕的错。爱妃,速去更衣接驾吧。”岳少楠斜了一眼给他:“你满嘴跑什么火车。”顾颖鹿也翻了个白眼,把他们让了进来。屋子里弥漫着好闻的松香味道,两人小心的绕过客厅中间的画架,都是第一次到她家来,房子半新不旧,客厅不大,但四壁书香,布置的简洁而明静。魏东遥也有些好奇,四下打量着,仍是戏谑的口气:“唷,活生生的!你可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活生生的女画家。你得送我点什么,这张画我预定了啊。”顾颖鹿知道他也没什么正话,一边用胳膊把冰箱门肘开了,示意道:“家里就只有冰矿泉水了,你们自己拿吧。”看着向她过来的魏东遥,撇撇嘴说:“你干嘛了我就得送你画?不过我正学篆刻呢,回头倒是可以刻个特四之印给你。”“呦,那敢情好啊!”魏东遥心情大好的问:“那特四之印是什么?顺便让我长点儿学问呗。”顾颖鹿巧笑倩兮:“就是特二之印的升级版。”话音未落,魏东遥已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岳少楠从进来就没什么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组书架前浏览着上面层层叠叠摆放的碎青瓷片。真正熟悉以后才发觉,和顾颖鹿最初得到的印象截然不同,岳少楠大多时候冷峻而沉稳,他身上带出来的距离感也并不是因为相熟或不相熟就可以轻易消弭。有时也明明看着他是在心无城府的畅怀着,可即使跟他亲近如周雪涛,也绝不会在这个时侯随随便便拍着他的肩膀说话。只除了魏东遥,看似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一个人,脾气性格也都摆在那里,偏偏岳少楠在遇到他的时候就能十分隐忍的下去。接触的多了,顾颖鹿慢慢发现,这两个人,其实一个是狮科,一个是猫科。压根就是一个量级的动物,表面上看起来总是不时就在用爪子去抓挠着对方,但其实只是彪悍猛兽间嬉戏的方式。谁都了解谁的穴门,但谁也没必要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去触碰对方的底线。两个同样骄傲的男人,谁也不肯向对方承认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和彼此欣赏。这大概就是男人间的友谊和女人间的友谊最大的不同。正像“江山易改而本性难移”的道理,男人的友谊往往都要比女人的友谊来的持久,是因为前者是基于人格的对等,而后者是基于兴趣的相投。前者深沉,抛开身份地位而直指本质;后者清澈,一衣一饭都可能影响到外在情绪。其实也没有谁比谁更好,都是彼此间需要的慰藉。顾颖鹿一边用松节油擦洗着手上的油彩,一边向凝神在浏览书架的岳少楠解释说:“这些就是我妈妈收集来的青瓷片。每一块瓷片都是一个故事一段历史。”这一排排的青花碎瓷片,从宋至清,上千余片,陪伴了顾颖鹿许多的清夜,每一片都仿佛从历史的尘烟里一一走来的冷艳的仕女,向她娓娓讲述着一段段哀婉艳绝的故事。这些瓷片,其实就是一路陪伴她长大的《一千零一夜》。岳少楠含笑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却也并没有说什么。视线渐渐移到书架旁挂着一幅临摹徐悲鸿为孙多慈而作的《睡猫》,画作大款“不堪回首”,小款“寂寞谁于予,昏昏又一年”。一代宗师,秋水绵绵,爱意暗露,尽藏画里文间。摹本作者题着“顾玲兰”的名字。岳少楠有些惊讶的指着作者名问:“这是?”“哦,顾玲兰是我妈妈。她本身是画中国画的,工作却是文化考古,所以经常不在家。”赶紧答着。岳少楠听到她的回答却一时怔住,双手插在裤子衣袋里,定定的看着那副摹作。顾颖鹿迟疑的走近他身边,未敢打断他的沉思。许久才听到他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喟:“原来是她。”顾颖鹿一愣,已听到另一边的魏东遥“咦”的一声,还以为他要问什么,转身看过去,他却只是在研究手里的一方印章。见顾颖鹿回过头来看他,笑指:“顾妹妹,侣山水而忘年,这个我恰好知道,明代何雪渔的旧印,怎么就这么胡乱扔在地上?白糟蹋了一代宗师啊!”顾颖鹿眼睛一翻,无奈答:“都知道是何雪渔的,还看不出来这是我摹刻的!”“嘁!真迹在我外公书房里摆着呢。不然你以为我能认得这个?我就是奇怪,你妈妈画国画,你怎么就学的这么杂呢?你倒还理直气壮,摹了人家的东西就能这么乱丢?难怪印章学得半吊子。”语气十分不屑,仿佛她这样真是辱没了斯文。见她一时无语,好心情的又说:“不过胜在刀法硬朗,笔意苍穹,深得何雪渔的精神。既然已经在我手上,那就不客气了。”说着就要敛进衣袋里。“别介啊,这是我没事闲闹着玩的,反正也是半瓶子水,你要真喜欢他的东西,等我出师了,下回认真给你做一个吧。”顾颖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阻着。魏东遥嫌弃的瞥了她一眼,“算了,谁知道你出师得等哪辈子去了,就这个吧。至于那个特四之印,我就饶给你了,甭客气啊,不用谢我。”顾颖鹿对他的睚眦必报一时无语凝噎。等她都收拾干净,太阳已经西沉。两个人跑过来也是临时起意,本来是在试魏东遥新买的车,路过小区门口时岳少楠无意中说了句顾颖鹿就住这里,魏东遥一拍脑袋就就开进来了。没想到就这样看到了顾颖鹿的日常生活,这是一种他们所不熟悉的、另外一种不同的丰富和意趣。只是从头到尾两人都没提过有关她爸爸的话题。其实,满屋子都没有男人的气息,连姓氏都是随母亲,已经是一眼看得见的。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样两个人精,谁不是一叶而知秋。这点分寸,也都各自不着痕迹的把握着。下楼就看到魏东遥那车,新上市不久的宝马Z3双门跑车,后面也只能勉强塞下顾颖鹿那样的身形了。横在狭小的后座上,郁闷的鄙视魏东遥:“好几十万买过来,多一个人都坐不下,除了招眼,一点利用率都没有。”“那你给推荐个不招眼又好使的车。”“英菲尼迪啊!百十来万,开出去人家看车标都以为是大奇瑞,多低调的奢华!你不就喜欢追这个调调么。”顾颖鹿的定义,所谓低调的奢华,就是又土又贵。其实只是在说开BMW的某人。“呦!那我落伍了,改天等我弄辆大奇瑞来。”连岳少楠都憋不住要笑,回头拍了一下顾颖鹿的脑门:“够挤兑的啊,你这脑袋里都装了点什么坏料。”魏东遥接过来:“那正好,一车都是坏坯子,再跑两圈,咱们找个地方一起堕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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