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云上的日子(下)
那里保存着他此生最眷恋的回忆,留给她的却是最孤绝的不堪。
此去的路竟忽然就变得有些进退两难。
顾颖鹿给刘师傅指了自己家的方向,只是笑着跟少楠说:“我在家里还时不时做做饭,厨房里的东西都全。你今天好容易出来放趟风,就别要求太高了。反正我楼下就有超市,好歹能快点给你弄些吃的出来。再说,离医院也近些。”
他也很快的答:“好。”
她接着问他:“你想吃些什么呢?”他看着她只是笑。
他这样跑过来找她,一待就是整个下午,又哪里是为了吃。他是真的想她,很想很想,于是就做了他在20多岁时没有作出过的举动。他也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是看着她中午回到报社,又看着她傍晚出来报社。
过了这么久,他总算能够确切的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知道她正在做着什么事情,于是就独自在静静的午后里想象着她,守候着她,心里充盈着幸福的满足。
“我没有吃过你做的东西,不知道什么好吃。”他老老实实的答她。他不会说那种话,即便真的是不管她做什么他也会觉得好吃。
正是下班的高峰时段,超市里人太多,顾颖鹿担心挤挤挨挨的不安全,空气也不好,一定不要他跟着。少楠也没去坚持,只要老刘和她一起去了。
顾颖鹿却站在超市门前渐渐有些愁眉苦脸的。为了避免心脏负荷过大,岳少楠目前连饮水量都有严格限制,日常的饮食,既要高热高蛋白易消化,还不能用任何带刺激的香辛味料,这顿饭怎么做还真是有些挠头。
挑选食材的时候顺口问了老刘一句,才知道他们竟然是在报社楼下待了一下午。她吓了一跳,心里又急又痛,觉得他简直是不要命了。刘师傅是个老实人,看到顾颖鹿的反应,有些担心的说:“岳总要是知道我告诉你了,肯定会不高兴的。”顾颖鹿点点头:“放心吧刘师傅,我心里有数就好。”
不敢再耽误很久,匆匆忙忙的买了些高纤维的蔬菜,又怕他摄入的热量不够,想了想,又去水产区要了一条青鱼,等着剖鱼的时候,正好新送了一批棚养的无籽西瓜进来。虽然孔老夫子已经强调了千年要“不食不时”,但反季的瓜果确实是更容易勾起人的食欲,一时兴起的挑了一个。
岳少楠看到老刘手里拎的西瓜时,好笑的问:“大冬天的,你准备拿西瓜招待我啊?”顾颖鹿眨眨眼睛,只说:“我有用的。”
刘师傅自然是不肯留下吃饭的,帮顾颖鹿把东西一起拎上去就自觉的消失了。一进家门,顾颖鹿急忙安顿着岳少楠,让他在沙发上躺下了,看他并没有明显的倦色,才略略放了些心。倒给他小半杯温水,又拿了些财经杂志给他,压着心里的忧冲去哄着:“你老老实实躺着,不许去厨房偷窥,一个小时之内我们吃饭。”
他笑着点点头,果然在身上搭好了毛毯,安安静静的斜在沙发上,由她去忙。电视里的各个内地频道都正是灰太狼被红太狼拍大锅底的时段,翻了一会儿频道,停在凤凰体育看NBA的赛况。
渐渐听到厨房里的声音,唰唰的洗菜声,很有节奏的切菜声,锅碗瓢勺的响声,料理机的研磨声。岳少楠关小了电视,仔细的听着,嘴角噙起笑意。
他梦了多少回这样的情景。在简单的蜗居里,下班回来,丈夫在灯下喝茶看报,妻子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偶尔会高声喊着袖手旁观的丈夫去打打下手,递个葱头,剥个蒜瓣,丢个垃圾,只是平淡温馨的相亲相爱,一起去渡着岁月日子。
门响动了一下,厨房里面的声音也放大了一些,顾颖鹿从门口探出头看了他一眼,他老老实实的斜躺着,低眉顺目的似乎是在看手里的杂志。封面花花绿绿的,她也没注意到那杂志是反着的。很放心的又回到厨房里继续手里的活计,岳少楠也放开了手里的掩饰,继续认真的凝望着厨房的方向。他不想错过里面任何的响动。
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顺着才被打开过的厨房往客厅飘过来,他仔细的分辨那丝香味,想起了很小的时候母亲也在厨房里煮出过这样的香味,这是家里才会有的味道。后来母亲极少下厨,他也几乎脚不沾家,连一家人的年夜饭也从来都是从酒店里订的。突然闻到这样的香味,竟已是那样遥远的陌生了。
他有些好奇为什么没听到过油锅响起的滋滋声,愈发期盼餐桌上的饭食。顾颖鹿已经雀跃着出来,腰上还系着一条围裙,印着一只表情猥亵的兔子图案,到底还是没改那份孩子气,她一直就喜欢四处搜罗这类各色的生活用品。看着她蹦过来,兔子也在她身上一蹦一蹦的。趴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说:
“呐,起来吧,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啊,都是少盐没油的东西,不许说不好吃!”
岳少楠没说话,只是拉过她,唇在她额角宠溺的轻点一下,就要起身随她去厨房端碟拿碗。她不许,把他按在餐桌前坐好:“等着,我来献宝。”他也笑出来,于是就听话的等。
摆上来竟是极丰盛精致的一桌子,都是焯水后拌出来的小菜,难怪没有响油声。一碟杏仁菠菜,一碟蒲黄蜜玉竹,主食是软糯粘稠的赤小豆粥,正热腾腾的冒着袅袅的白雾。还拌着一碟小凉菜,顶着一丛花生芝麻碎,细细薄薄的切片,白中透着微绿,切片尾梢漾着水红的一抹,再加上几丝鲜艳的甜椒丝做点缀,几乎有了“绿径风斜花片片”的意境。
忍不住夹起来一片咬了一口,柔韧清香中透着微微的爽甜感,并不是佐料可以调拌出来的滋味。他也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顾颖鹿得意的笑:“这个叫做翠衣,虽然利心、消水肿,但毕竟是凉菜,你少吃些,清清口就行了。”
他恍然大悟:“难怪你弄那么个大西瓜回来,亏你想的出来,不过瓜皮倒正是翠衣这个名字了。”
她倒不领情,乜着他说:“就知道你这大少爷没吃过。《饮膳正要》里有说过的,西瓜皮入心、胃、膀胱经,主消渴,治心烦,解酒毒。”
他冲她笑,十分坦然的说:“怎么说的像要给我过更年期似得?那以后再吃西瓜就没什么可浪费的了,瓤归你,皮归我。”
她也直笑。再来主菜,竟然是一煲鱼丝蛋茸羹,水芹梗的淡绿、蛋丝的柠黄,木耳蓉的艳墨,青鱼肉的莹白,颜色层层相映,上面浮着几粒鲜艳的枸杞。水墨画般,看得人神清气爽,本来是可有可无的肚肠里突然就饿了。鸡蛋液淋的火候很好,蛋丝纤细,均匀地和羹汁混合在一起,青鱼肉都切成火柴梗粗的丝,吃口滑嫩细润,竟是不用五辛就去掉了腥味。
岳少楠十分惊讶,直问:“这么多花样,你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弄出来了?”
顾颖鹿帮他盛鱼羹,挑捡着鱼丝,头也不抬的答他:“其实就是时间统筹那套嘛,没什么稀奇的。对了,想着米饭你不好消化,粥是特意煮稠一些的。要不是等它,还可以更快些。呐,你还是多吃鱼丝吧。”小心的控制着他的食水摄入比例。
他慢慢吃着,细细品着,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入微的体验。他不知道自己在人生的这一程轮回中,究竟错过了多少滋味。
吃完饭顾颖鹿去刷碗,他倚在厨房门边看着她忙忙碌碌,什么都做的十分利落。他拿着擦手毛巾站在她身后,手臂环到她前面去,一点一点的仔细帮她擦干手。
他身形颀长,她的肩正好齐着他胸前,揽过去,正正好将她抱满怀。手臂环住她的肩,低头在她耳边亲吻着,舌尖划过她小巧的耳垂。耳廓边有些茸茸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脸颊上轻撩着,她听到他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她也一阵阵的心悸,微微侧了一下肩刚要转过来,他却贴到她耳边低声说:“嗯……别动……”,
含混的声音轻吐着:“你再动,我会忍不住的……”
她才猛醒过来要保持他的心绪平和,果然一动不敢再动。他的唇已向着她的颈窝游移过来,又沿着她的颈部曲线一点一点的吮味着,仿佛在膜拜她每一寸的轮廓。
很久,仍是贴在她身后环着她不忍放开,头俯下枕在她耳边,鼻子压在她脸颊上,呼出的气息有些发烫。她小心的离开他的怀抱一些距离,微侧过脸,轻轻拍着他的胳膊:“少楠,你站的太久了,你先去客厅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客厅里跟她以前住在这里时并没有太多变化,窗边的画架支开着,是一副刚刚在起稿的画作,两个依偎在窗前的人影,看向不远的桃源。他注意到一层薄薄的底色下隐隐的一行铅笔字迹,
“你为我推开一扇窗,许我家的方向。”
他一时怔在画稿前。
已听到她出来,不着痕迹的转了身,注意到满满插放着书籍杂志的书架,奇怪的回头向她问道:“原来那些青瓷藏片挪位置了吗?”
顾颖鹿一时没说话。她回国时就把那些藏品全部转赠给了魏东遥。东遥毫不客气的就悉数收下,痞着脸说:“呦!那我可笑纳了。不容易啊,可把你家的宝贝悉数惦记到手了。你甭后悔啊,我这就立下家规,以后家里什么宝贝都得传男不传女,可别再遇到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说不要就不要,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她也手一挥:“拿去拿去,你就金屋藏娇的守着它们过活吧,我这儿哪伺候的了这么娇贵的物件。转给你,我这也算是功德一件。”
她看到那些青瓷藏品就会想起母亲,总归是眼不见为净的好。但转赠给东遥的原由,彼此都是心知肚明,顾颖鹿也很感谢东遥当时毫不矫情的就真收了。他为她做过的,又哪里是可以用金钱衡量出来的价值,就如这些历经岁月的珍品,无法估价。也唯有这样,她才可能稍稍心安理得一些的去跟东遥继续做着朋友。
岳少楠已不再追问,只需她语气一滞,他也就知道这是不适宜根究的话题。
那副《睡猫》摹作倒是还在原处,他站在画作前久久凝望上面的题款。
寂寞谁与予,昏昏又一年。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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