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年傍近的当口，大家都在忙着买票回家过年。

　　彭恩泽问林子静买哪天的票，他帮她去买，买到的几率会大一些，因为他时间充足。

　　林子静说，那你就帮我买正月初三的吧。彭恩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你不回去过年吗？”

　　林子静不做声。

　　“那我就真给你买初三的了？”

　　“嗯。”

　　汤羽燕也歇业回家过年去了。

　　林子静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她既没有留下来和阮东辉过新年，也没有带阮东辉回老家过新年。

　　不是说阮东辉已经提过结婚的话了吗？之后就没信儿了。也不知道他们谈过没有？到底又有什么比结婚更要紧的话要谈？

　　汤羽燕走之前给林子静打电话，说阮东辉回他父母那里去过年，她等过了“破五”就回来。

　　依娜和她的男朋友小四川都不回去过年。他们的小店刚开张没多久，原来手里仅有的一点钱都投在店里不说，还外借了不少钱，成本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得慢慢来。因而，他们没有钱回去过年。听说林子静也不回去，他们俩很开心地叫她一起过去凑热闹。大过年的，人越少越觉得冷清，多一个人，就多一种气氛。林子静答应了。

　　彭恩泽给林子静买完票以后，每天都喜气洋洋的，心情超好。他有时间就买点这个买点那个，像蚂蚁搬家一样，有条不紊地往回置办过年的东西。

　　林子静见了，以为他是准备放假后拿回老家去的，也没问。直到十六号了，院子里该走的都走光了，还没见彭恩泽有回家的意思。林子静很奇怪：“二哥，你们还没放假吗？”

　　“放了。”

　　“那你怎么还不回家呢？”

　　“我初三回去。”

　　“你要在这儿过年吗？”

　　“是啊，你不也没回去吗?刚好我们一起过新年，还有个伴儿。”

　　“我没说在这儿过啊？我去依娜那边，和他们一起过。”

　　“他们那个地方窄窄小小的，你去了睡也不方便。路又那么远，大冷天的，你怎么来回跑啊？不如就在这边过算了，我好好布置一下，也挺好的，是不是？”

　　“我不要你特意留下来陪我，我心里会不舒服。”

　　“我家离得近，随时都回的去，而且我也常回去，不在乎这两天。况且，我弟弟他们都回去了，人多也没地方住。晚两天他们走了我再回去。大家轮着班儿陪老人过年不挺好的吗？——你人不大，心思倒挺重的，想这么多事，累不累啊？”

　　林子静不说话，眼泪却一对一双地落下来。

　　彭恩泽慌了，赶紧拿纸去擦：“别哭，丫头，别哭，是我哪句话说错了，惹你不高兴了啊？你说出来，我改，我真的改。”

　　林子静拿过彭恩泽手中的纸，别过脸去。彭恩泽蹲在她身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丫头，二哥哪儿做错了？你说……要不，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啊？别哭，乖……”

　　“我是不得已才不回去，你明明能回去，就要回去——我不要欠你那么多。”

　　“我知道了，知道了，那你别哭。”彭恩泽一看见林子静的眼泪，就六神无主无所适从。他的心，就莫名地往一块儿抽搐、纠集，进而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

　　他迟疑了一下，在林子静的对面默默地坐下，垂着头，喃喃地说：“丫头，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烦我？我知道，我这个人要样儿没样儿，要钱没钱，一穷二白，又是一个离过婚的，跟你做朋友都不配……”

　　林子静没想到彭恩泽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她瞪着一双泪眼不解地看着彭恩泽：“为什么这么贬低自己呢？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丫头你听我把话说完。像我这样的人，跟本就不配喜欢任何人，也不配和任何人在一起，尤其像你这么出类拔萃的女孩子。可是我再怎么不济，到底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还有一点在心里喜欢别人的权利吧？我自己几斤几两我知道，所以对你，我真的没有任何不良居心和不切实际的的奢望。我只想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对你好，用所有我能做到的方式；用我全部的真心；守着你护着你陪着你；多一分钟是一分钟；多一秒钟是一秒钟。对你来说，这也许真的算不了什么，可对我来说，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生命中的意外惊喜，是老天对我的恩赐，我很珍惜这一点一滴的瞬间。因为我知道，你迟早会离开我的。爱一个人很容易，想留住一个人却很难，想留一个人永远在身边就更难……”

　　任何时候，恭维的语言所有的人都不会拒绝，就看你以何种方式方法把这些好听的话送出去。

　　彭恩泽的动情表白，听得林子静云里雾里。她微张着嘴，游离着目光，怔怔地望着彭恩泽。

　　她觉得自己如同置身在虚幻的世界里，对面的人，嘴巴一张一合，若即若离，很不真实的感觉。这张脸一会儿幻化成方冠卓的脸，一会儿幻化成神雕大侠的脸，继而很快又现出原形来。林子静忽而觉得好似有人在隔山打牛，而她混乱的思维又令她分不清是谁在对面做的功。

　　彭恩泽认为他的话，林子静是全部装进心里去了——她听得都出了神。因而，他备受鼓舞，表情更加的严肃，语气更加的诚恳：“丫头，你知道吗？我离婚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再结婚。其实不是我不想结，而是没找到我自己真心喜欢的那个人。虽然处过两个，但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是一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人，所以我永远不可能放纵自己。我一直都在想，总有一天我会找得到我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然后，好好地守着她，一辈子。无论风里雨里，我都不在乎，更不会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伸出手去就能拥她入怀；看她一颦一笑厮守到老。这才是我最想过的日子。说了你可能也不懂。虽然你很聪明，但你还太小，没有经历过，你就没法想象，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令自己不顾一切去爱的人，是一件多么幸运幸福的事！此生也不枉为人了。既使没有结果，能有这个过程，我也知足了。这已经是老天对我的眷顾了。”

　　林子静迟疑着笑笑：“二哥，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很有理性又有点浪漫情怀的人啊。这点我还真没看出来。看来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都有专属于自己的故事。我曾经听过一首歌，有经历的人听了一定很有感触：‘爱一个人有多苦，只有自己最清楚，付出了全部，青春已荒芜，原来只是一个错误’……”

　　“这首歌我也听过，而且反反复复听了有一段时间——就是刚出来上班那会儿：‘年少无知太仓促，和你走向不归路，昨夜梦难留，今夜难有梦，我和你都是在演出，我也不想装糊涂，却又不得不认输，错过的情人，还有谁能够留住。我也只好装糊涂，假装自己很幸福，伤在心里痛，眼泪再也流不出’——丫头，有时间我带你去唱歌了？我的歌唱的还能听一下的。”

　　林子静看了看彭恩泽略带得意的神色，由衷地说：“二哥，你的一手好字，倒是真的很出乎我的意料，我恐怕苦练二十年也及不上你的一半呢。”

　　“和人符不上是吧？”彭恩泽自嘲。

　　林子静吃吃地笑起来：“打击你一下——有一点儿……”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各有所长嘛。你擅长的东西，在别人那里也许也就是弱项。——这好事也不能全让一个人给占去啊，总的给别人留条活路。”

　　“我是个很没用的人，什么特长都没有，而且也没有高瞻远瞩、谋划一番事业的心智。我只想平平庸庸地过日子，碌碌无为地度生活。可是很多事，就是不按你的愿望走。越是想安稳的人，越是插曲多。”

　　“丫头，我一直觉得，你心里装着一些不愿触及的很不开心的事，既不想说出来，又丢不开抛不下。”

　　林子静直着眼睛看着彭恩泽：“怎么会这么说？”

　　“丫头，其实你不是一个善于隐藏的人。你经常说着说着话就走神儿；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一坐就是半晌；什么都不做，就在那儿发呆，叫你你也没反应；有时候，你好象是在很专注地看着某个东西或某个人，但细看你的时候，你其实什么都没看，就是在对着空气出神；洗条毛巾，肥皂打了一遍又一遍，肥皂都快涂光了，你那毛巾还没洗完呢……我知道，你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你的心里一定很苦。可是我又不敢问，怕引得你更伤心。我只能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你，陪着你。看你时常精神恍惚的样子，我心里特别不好受。我真恨不得把你身上所有的痛苦都挪到我身上来，那样就能看见你开心的笑了。”

　　“说真的，二哥，有些东西得到了，未必是好事。可望不可及的东西，在人们的记忆力往往才是最珍贵的。因为有些东西，原本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美好。

　　“我是一个很简单的人，现实却偏偏让我背负了太多不相称的负荷。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命运才能得到上帝的垂怜，让我二十多年从不曾完整过的人生，出现回天有术般的逆转——一种奢望吧。”

　　“奢望也是希望，有希望，才有坚持下去的勇气。现实生活就是这样的，一些看似不是事儿的问题，往往成了最根本、最束缚、最无奈的问题。但只要把最难熬的那段时间撑过去，一切慢慢的就都过得去。不都说：‘心中若无烦恼事，便是人生好时节’吗？可人这一辈子，有几个人能真正的心无烦恼，又有几个人能拥有纯粹的幸福快乐呢？其实谁都没有。我们只有把太多的放不下，束之高阁，对很多人和事才能泰然处之了。”

　　“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都不容易做到。其实无论任何时候，能重伤你心的人，一定是你最亲近的人，因为你对他不设防。别人就没那么容易有机可乘。”

　　“真正爱你的人，一定不舍得你难过，更不会舍得伤你；狠得下心伤害你的人，就不值得你为之付出那么多的辛苦和眼泪，因为他不配。”

　　“我也这么想。但感情的事，多数时候很难说的清楚。我曾经以为我可以，但真正落到实处，还是做不到心静自然凉。一想起那些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就会忍不住地伤感，就会不争气地流眼泪……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不爱则不痛。是你太在乎这段感情了。那你们现在……还处着呢吗？”

　　“如果我们还好好的，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们早分手了。”

　　“他爱你吗？”

　　“也许吧。或者曾经……很爱。”

　　“那……你一定很爱他吧？”

　　“现在也只能说‘曾经’吧。曾经我们彼此很相爱。可那又怎么样呢？如今也都结束了。爱情只能是生活的一部分，永远不可能成为生活的全部内容。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爱，只是某人在某一时期对某个人的某些方面的吸引，而产生的强烈的欲望和冲动。当新鲜感过去了，一切也就都平息了。到头来伤的最重的，一定是最用了心的那一个。”

　　“现在，他在你们老家？”

　　“春节他会回老家去。”

　　“所以你才不会去？——也真难为你了。那你和家里怎么说？”

　　“春节期间一票难求，历来如此，大家都知道——不过他回去了，真想也就大白于天下了。小半年了，一直都是欺瞒一天算一天，拖延一日算一日，跟寒号鸟似得，得过且过。可终归纸里包不住火。只是，伤了太多人的心了。”

　　“真希望世上没有伤心人，尤其是大过年的……可是你初三回去，不一样碰得到？

　　“他未必待得到初三，他也不知道我初三会回去。春节都没回去，他一定以为我不会回去了。”

　　“那你是真打算和他分手了？”

　　“应该不是打算了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丫头，我……我能问问你们……为什么分手的吗？”

　　“他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你有想过原谅他吗？”

　　“我一直都希望我们俩的爱情能干干净净一辈子……你说，我是不是太理想化了？有点不切实际？”

　　“没有啊。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那也是自己的底线。守住自己的底线，就是守住一个与众不同的自己。”

　　“没那么复杂。可能我真是有点固执。我们的家境没有那么差。我就是理解不了，他为什么偏捡一条死胡同去钻？”

　　“你眼里的死胡同，没准儿在他的眼里是条阳光大道啊？”

　　“也许吧。总之，大家已经越走越远了。”

　　“要么说，有时候，经历也不是坏事。它会让你看清，什么才最适合你。”

　　“二哥，你是不是就看我一直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才断定我没有男朋友？”

　　“那倒没有，只想着可能没在这边儿——以你的条件，排着队追你的人只会比一个加强连多不会比一个加强连少。说你没男朋友，打死了都没人信呢。”

　　“行了，二哥，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再精彩的演出，也有落幕的时候。每个人都一样。一旦过去了，也就没什么实际意义了。谁没有过风光无限的时候啊？”

　　“你现在正值青春年少，好日子才刚开了个头，和谢幕沾得上边儿吗？可别再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了，弄得跟真事儿似的。年轻多好啊，年轻就是资本，能成就人多少事啊。”

　　“可这资本，用在正确的地方是一种善；要是用错了地方，那就是在做恶，足以摧毁一些原本美好的东西。比如说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从小就打心底里鄙视那些仰仗自己年轻美貌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我想她们可能忘了，迟早有一天，她们也会成为残花败柳的；我更看不起那些经不起小三诱惑的贱男人，他们比那些第三者更不自爱更可恨。”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子静的表情庄重。

　　“彭恩泽愣愣地看着林子静，神情很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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