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静看过汤羽燕以后，给杜运齐打电话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偌大的北京城，对于她林子静来讲，除了仅有的这两个朋友之外，已再无其他可留恋的了。

　　杜运齐早早地就跑过来接林子静。

　　沿袭他一贯的风格——绅士有嘉，废话寥寥，简单的几句话之后，直接就带着林子静去吃饭。林子静更是面如止水，仪态清宁，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她不时地嘹望一眼车窗外间或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万千感慨之色。杜运齐也不言语，看似很专注的在开车，余光则时不时地往林子静的脸上探寻一二。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静默着，收敛着各自的心绪，任由车厢里的音乐绵长的流淌着。直到来到杜运齐提前预定好的餐厅坐下，点过餐，杜运齐才微嘘了一口气，一脸郑重地凝视着林子静的眼睛，轻声问：“子静，可以上班了吗？”

　　林子静不置可否地一笑。

　　“怎么？事情还没理出个头绪？”

　　林子静微微摇了摇头：“已经结束了。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祝贺我吧。”

　　“也好。淡水生物原本就不应该放到海水里去养，因为诉求不同。放弃是新的开始。来，祝贺你开始新的生活。”

　　两个人举杯，碰杯，喝果汁。

　　“谁的成长没有斑点？谁的青春没有伤痕？淡化所有的斑点，修饰过往的伤痕，重新呈现的另一个成熟的你，依然清新脱俗，独一无二。”

　　“谢谢杜总指点。”

　　“无关指点。你原本就如此。子静，既然已经结束了，搬回市里住吧，房子现成的。”杜运齐十二分的诚恳。

　　林子静嘴角微微上扬，现出一份淡然的笑。

　　“怎么？另有打算了？”

　　“我明天晚上的火车票。我，决定回去了。”

　　“回哪里去？是……老家吗？”杜运齐颇感意外。

　　林子静努力点了点头：“这么繁华的大都市，真的不适合我。我决定回到我养父母的身边去，守着他们，好好找个人嫁了。经历得多了，才知道其实平平淡淡才是真，那些浮华的东西和我相距得太远了。”

　　杜运齐看着林子静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许久没有说一句话。他端起酒杯晃了又晃，然后放下，又端起来，又放下，然后神情落寞地看向林子静：“子静，陪我喝点酒吧，好不好？”

　　林子静故作轻松地一举面前的酒杯，“好像我们只能喝这个呢，杜总，我们是开车来的，您忘了？一会儿，您还有一个很艰巨的任务要完成——就是送我回去。”

　　“好吧，那就喝这个吧！”杜运齐咧开嘴勉强一笑：“……子静，其实你早就是个不在我管辖范围之内的自由人了，对不对？那么我们现在来讨论一下，往后你……能不能对我换个称呼？”

　　“换个称呼？貌似叫杜总都习惯了，一时还真想不出来叫什么好。您觉得怎样称呼更好些？”

　　“东辉和燕子都叫我运齐，有时候也喊我杜运齐。你们不一直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吗？要么你就随他们叫好了，也容易叫顺口——要不然，你就叫我老杜也行。”

　　“老杜？”林子静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好像还没听谁这样称呼过您呢，听上去怪怪的。”

　　“在你面前我可不就是老杜了吗？”杜运齐也笑，随即感慨着。

　　“还是叫您运齐吧，听着也顺耳些……不过，怎么觉得不够礼貌似的呢？”

　　“是我当过你上司的阴影还没摆脱掉吧？叫几次就习惯了。也不显那么生份。”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杜总……啊，不不，是运齐……冷不丁叫起来，还真有点不顺口。”

　　两个人都笑起来。之后，杜运齐收敛笑容，认真地看着林子静：“子静，考虑一下，留下来，好吗？朋友们都在这里，不希望你离开。”

　　林子静凝神沉思着说：“我已经想过了也想好了，才决定回去的。”

　　“不一定只有老家那边才有适合你的人存在。”杜运齐看着林子静的眼睛：“多给自己一点机会，不好么？也给别人一点机会。子静，你知道的，我现在也是单身一个人，而且很久了。现在，我郑重地向你请求，请你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好吗？——我希望我们的余生能一起度过……子静，你了解我的个性和为人的，我杜运齐向来都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海誓山盟的话，但是我有一颗持重恒久的心。无论过去多少年也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待你如一日，永远不会更改，不会背弃。”

　　林子静慢慢地摇动着杯子，看着果汁在杯子里轻轻转动。良久，她轻轻地说：“我知道，而且我也相信你能做得到。因为我看到了。可是运齐，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的心态和从前有了本质的变化。我真的需要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我理解你，子静，我很能领会到你现在的复杂心境。你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调整和梳理。没关系的，子静，我可以等，无论多长时间我都等得了。你也不必急着做出决定给出答案。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永远都支持你。我们也永远都是好朋友。希望你一定记住好吗？”

　　林子静感激地看着杜运齐，认真地点了点头。

　　“子静，”

　　“嗯？”

　　“回去以后，不要把我忘了，记得联系我……”

　　“放心吧，忘不了。”

　　“我……还是很希望一段时间以后，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嗯？”

　　“我希望能有机会提着礼物拿着鲜花，登门去向养父母求婚，请求他们把自己心爱的女儿嫁给我为妻，我将万分荣幸。”杜运齐凝视着林子静的眼睛。

　　“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林子静也正视着杜运齐，庄重地说。

　　晚上回到家里，林子静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后，给方冠卓打电话，告诉他明天来接她，但没告诉他干什么。

　　次日，方冠卓早早地就跑过来，一见林子静收拾妥帖的包，高兴得不得了：“我早就说回去住，你还不听。这回总算是想明白了，可真不容易。”

　　林子静一笑，也不理他。

　　“东西全在这了？那我拿车上去了啊?”方冠卓拎起拉杆箱出去了。林子静把钥匙放在床上，拿起自己的包，带上门。

　　在车里，林子静给彭恩泽发了一个信息，告诉他自己走了，让他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才对方冠卓说：“卓子哥，我今天晚上的火车，我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回老家？”

　　“嗯。”

　　方冠卓一下子刹住车，手握着方向盘，愣愣地看着林子静：“贝贝，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回去？”

　　林子静示意他继续开车，后面的车主都急了，直按喇叭，骂有病。方冠卓这才意识到失态，继续走。

　　“我和彭恩泽离婚了。我想回爸妈的身边去，他们年纪大了，身边也该有个人照应。你在这边有事业做，刚好我又不喜欢这里，正可以回去。”

　　“爸妈不用你回去照顾，等他们都退休了，就把他们都接过来和咱们在一起。贝贝，你听我说，咱们两个从小在一起，这些年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可现在毕竟都过去了。让我们把所有违心的事都忘掉，重新开始，好不好？”

　　方冠卓找了个路边位置把车停下来。他拉着林子静的手，直视着她的脸：“贝贝，这些年我们风风雨雨一路走过来，我们彼此的生活，彼此都看了在眼里，疼在了心里。我们谁过得都不好，不是吗？因为我们俩个谁也不能真正把对方放下，义无反顾地去过自己的另一种生活……贝贝，把过去的都抛开，以后，让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三十年了，从小亲密无间的我们，长大后难道就因为这些意想不到的插曲，彼此就再也不能兼容了吗？难道我们两个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来走弯路的吗？贝贝，给我一个机会，也给我们俩一个机会，不要再固执了，行吗？”

　　方冠卓越说越激动，他一把把林子静抱在怀里，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林子静靠在他的肩上，也不禁泪落如雨。是啊，自己一生下来，就注定是要来走弯路的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要承受这么多不该承受的东西。

　　两个人的心绪都平和些之后，林子静才抽身坐回去。她叹了一口气：“卓子哥，我早就是不原来的贝贝了；你也不再是原来的卓子哥了。我们都长大了，改变了。”

　　“可我对你的心，一直都没有变。贝贝，我始终都在等你。你是知道的。”

　　“卓子哥，我想我们都需要点时间把这些事从头至尾理一遍，看看到底错在了哪里？也才能知道何去何从。匆忙中做出的决定，犯错的几率太大了。我们已经不再是青春年少的小孩子了，不可以还意气用事。我累了，也真的再也输不起了。给我点时间，让我做回真实的我自己。以后的事，就留到以后再说吧。好吗？”

　　看着林子静白皙澄明的脸，方冠卓不得不承认，林子静确实已经改变了。这张在方冠卓的记忆里，一直是单纯，稚气、害羞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踪迹。那个柔弱、温顺的小女孩儿，已经彻底轮回转世去了。

　　方冠卓努力地点点头：“贝贝，只要你认为这样对你好，我就都依你，就送你回去，等你在家待够了，想通了，我就去接你回来，我们在商量以后的事，好吗？你只要记住，我，你的卓子哥，一直都在原地等你，好多年了。贝贝，我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心愿，也是咱全家人的心愿，——就是娶你为妻。你记住了吗？”

　　林子静抿着嘴，点了点头。

　　“你是晚上的车，时间还早得很，你累不累？不累的话，我带你一块儿逛逛，顺便买点东西。”

　　“好啊，我春节没回去，这几天也没倒出空儿，给爸妈买礼物去，我们现在就去。”

　　两个人开着车，回市里逛街去。

　　林子静和方冠卓在商场购物的时候，杜运齐给林子静打来电话，告诉她，厂部那边来人了，他下午可能不会太早去接她，但一定会让她赶上火车。

　　林子静告诉他，自己已经抓到差役送她了，现在正在商场购物。晚上就直接去火车站了，不用他来回跑了。

　　杜运齐笑着说：“你抓到的那个差役，就是养父母的公子、时刻在伺机而动的方冠卓吧？也好，机会均等，公平竞争嘛，免得到时候说我杜某人胜之不武……不过，我有信心。”

　　林子静很奇怪：“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这个嘛，属国家机密范畴，不可随便泄露。总之是从合理合法渠道得到的可靠消息。你说，我说的没错吧？”

　　“难道你有千里眼吗？哦——，我明白了，你准是从燕子那里挖来的，对不对？看我回头找她算账去，竟敢出卖我。”

　　“要怪你就怪在我一个人的头上好了。子静，你真不能怨燕子。再说，我也没有其他居心嘛。不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我只不过动了这么一点点的私心而已。如今这不也都给你发现了？可见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去，你要是心里实在有气的话，我可是随时等着你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啊？杀剐存留听凭你处置，决不反悔，好不好？”

　　“一天没见，怎么跟变了个人是的，不大像你一贯的风格哦？”

　　“心情不一样了嘛……既然现在已经有人抢先去送你了，那我就晚上直接去火车站吧，等我啊。”

　　“你忙就不用过来了，反正有人送我。何必还折腾一趟呢？”

　　“子静，你见过追女朋友还派代表去的吗？那有多少先机也都给他抢光了啊，不管我是多么有修行的和尚，到时候也都没咒可念了。你说是不是？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咱们火车站见。”

　　“好吧。晚上见。”

　　方冠卓拎着东西，在一旁看着林子静讲电话。见她挂了，才问：“谁打的电话啊？”

　　“杜总，我原来公司的那个老板。你好像见过的。”

　　“听意思，他好像挺关心你的嘛？”

　　林子静笑笑不作声。

　　“他好像是挺关心你的啊？正月那会儿他就总给你打电话……哎，贝贝，你说，他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总给你一个单身女孩子打电话干嘛？这不摆明了是别有用心吗？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林子静看了看一脸不高兴的方冠卓：“卓子哥，咱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我都饿了……杜总，没你想得那样不堪。”

　　“你还向着他说话，那么护着他。”

　　“不是护着他，我们认识也有几年了，多少还是了解一些。还有，杜总现在也是一个人。”

　　“一个人？他跟他老婆离婚了？难道是因为……”方冠卓拿眼睛盯着林子静，一脸质疑。

　　“你想多了，卓子哥，杜太太在我回北京之前就去世了。”

　　方冠卓不说话了，拎着东西，闷下头径自走。林子静跟在他的身边，一同找地方吃饭去。

　　晚上的时候，杜运齐并没能并没能如约出现在火车站，也没有给林子静打电话。方冠卓帮林子静把东西送上卧铺车厢放好后，见时间还早，两个人就下来在站台上聊天。直到列车员叫上车了，也没见杜运齐的影子出现。

　　林子静有点小失望。

　　她告别方冠卓返回车上。回到自己的铺位时，林子静惊讶地发现，靠车窗的小坐上，杜运齐正用一种温情脉脉的眼神，在微笑着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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