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少谦一言不发的江桥路口打了个急转弯,拐入了一条看似不是路的田埂道时,金暖曦突然就酒醒了一般,她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了。
那是丁字坝的最偏处,平时少有人烟,因为大坝下面就是一片老坟地。所谓老坟地,就是坟冢的主人姓名身份资料不详,大多有个代号叫作“孤魂野鬼”。
金暖曦从小接受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教育,坚持科学的发展论。可偏偏在思想的某个角落,她会怜惜白娘子会厌恶贞子,会同情苏妲会鄙视辉夜姬,会闲来翻本《聊斋志异》会对打心底里排斥《今昔物语》。路西法、阿波罗、德古拉、伏地魔等一众老牌帅哥都是她曾经肖想的对象,最近还在构思一篇文,名字叫做《我的僵尸我的郎》。总而言之,对于灵异怪神,她始终保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慎重探究态度。
因此车子一开入坟区,金暖曦就感觉到自己的心尖儿上开始长毛了,糁得慌。
今夜朗月高悬,如银盘一般泛着弥弥的寒光。正是一个月圆之日,金暖曦心中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向莫少谦靠得更近了些,左手紧攥住胸口的红榴石十字架,右手紧握住左手腕上的绿松石藏佛珠。
莫少谦眼梢余光带过,嘴角微抽,这是什么品位的配饰组合啊!
“你带我来这儿干吗?”金暖曦的声音因恐惧而发软。此一时彼一时,她对莫少谦的满腔怒火早在这阴森森的环境中熄灭得连火星子都不剩,酒意也早散了干净。
不过莫少谦微抬起下巴,对于金暖曦的问话,不作反应,显然没有半点冰释前嫌的意思。
心情极糟时到江边吹吹风是他的习惯。方才一时上火,下意识的,他就朝大坝开了。他其实并不知道这里有片坟区,只不过在路口望见远处有车掉头,猜测大路路况不佳,他便随机应变地抄了小路。
眼下的环境给金暖曦带来了这样强烈的影响,莫少谦自然没有想到。看着她将利爪瞬间磨平,从母老虎变成了偎灶猫,莫少谦心中拧紧的情绪仿佛松快了许多。可惜鼻尖一直萦绕着拜金暖曦“所赐”的酒味,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被某人泼酒的那一幕,终究难以释怀。
于是——
“喂,你去哪儿啊!”金暖曦头探出窗,冲着莫少谦的背影大声喊,手中用力却推不开车门。她慌乱地发觉自己被反锁在了车里。
莫少谦越走越远,金暖曦的声音还能随着江风隐约传入耳中,可以想象她在车里的哭喊跳闹很是造势。这个女子行为颠三倒四、情绪反复无常,一次又一次地触犯了他的底线,初出茅庐的年纪,却张狂如斯。莫少谦决定给她点苦头尝尝,整整她的性子。
“莫少谦,你个虐待狂!你个冷血鬼!你个大混蛋!你有种就别回来!回来我就咬死你!呜呜……撒旦,夜叉,希特勒……呜呜,你不是人,你人渣,狗屎——呜呜……”
渐渐的,金暖曦只听见自己的哭声回荡在空中,那呜咽飘散回旋,似乎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比她的更恻恻幽怨。窗外的阴风吹来,令人从内凉到外,无从取暖,放眼望去,除了天上的圆月四周已是漆黑一片。
金暖曦竭力摒弃着脑海中浮现出的各种恐怖片段,可是那些纷乱的思绪就如这冷风一般让人避无可避。她再也没精神骂莫少谦了,将心底深处从一开始就要他回来的强烈渴望暴露地一览无余。她甚至开始替他担心,怕他被不明生物袭击,遭遇了不测,那谁来把她从这鬼地方弄走!
“莫人渣,你一定要回来啊。你要敢出什么三长两短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等死,我变成僵尸来找你!”金暖曦对着信号不良的手机空吼着。
金暖曦这边信号不好,以为电话没通莫少谦听不着。可莫少谦那边却信号相当好,连金暖曦最后细如蚊吟的呢喃都听得清清楚楚。
“喂,作什么那么小气么!连好兽都不跟女斗了,你总不能连兽都不如啊。亏我一直还很看得起你,当你是强气攻呢。”
虽然语言照例地乱七八糟,但莫少谦好歹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示弱,嘴角不由得浮出微笑。
“啊——”电话中传来一声尖叫,“作死了,什么玩意儿!”
“喂喂?”莫少谦有些担心,谁知听筒中却只剩下“嘟嘟”的忙音。他随即挂了电话疾步往回走去。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莫少谦再次接起,却是餐厅的老板娘Sabrina。
“喂,我说Lucien,今天和那小姑娘怎么回事啊?我还有两瓶SauvignonBlanc都没来得及给你,这次特意给你带回来的限量版哦。”
“恩,谢谢。你那还有人吗?我一会儿过来拿。”
“什么?这都几点了你还过来?要让我受宠若惊啊,呵呵呵……”Sabrina沙哑的笑声从电话中传来,却猛然停顿。
“等等!你现在在哪儿呢?不会真去江边了吧?”
“是啊,怎么了?”
“你发什么疯呢?还在那儿?快回来!今天是十五啊!要涨潮了。”
“我知道,没事,现正往回走呢!挂了啊。”莫少谦不甚在意,这又不是钱塘江,涨潮也从来没什么气势。远远地望见车子在月下反射出的哑光,耳中传来的潮声似有变化,莫少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江天交际处,莫非有一道白线?是潮来了吗?莫少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心中涌起隐约的不安,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车边。
金暖曦正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车上的羊毛毯中,察觉有黑影靠近,立刻警觉地竖了起来,手中将自卫用的水瓶子握紧,杏目圆睁,很有夜行猫科动物的气质。直到看清是莫少谦,才浑身的戒备一下子松懈了下来。转而一想又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将刚放下的水瓶重新握起,朝莫少谦扔了过去,到底没使上全力。
莫少谦恰拉开车门,随手一挡。“别闹!”语气不是一般的严厉,转而动作极快地坐下发动车子。
金暖曦气得直瞪眼,自己才该是有火没处发呢,他又抽哪门子的疯!
“要涨潮了!”莫少谦意识到自己口气太冲,匆匆解释。
见金暖曦仍没反应过来似的愣坐在那一团乱的座位中,只得心中叹气,弯身而去。
突然间男子的气息压迫而来,将金暖曦全身笼罩。
金暖曦下意识地闭紧眼睛,调动起所有神经末梢感觉他的靠近,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开始冒汗,战栗开始扩散,紧张不能自已。
不知是惊呆了还是吓傻了,此时此刻,金暖曦竟没有逃避或抵制,而是承受,等待,甚至连不妥协的情绪都没酝酿起来……只是感觉到他的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身,然后——
咔——
安全带扣上的声音响起,清脆冰冷,骤暖的温度也瞬间回到冰点。
车子飞快地发动——倒车——提速,即使被安全带绑得死死的,金暖曦依旧不可避免地重重撞在了靠背上。
“坐好!”
莫少谦简单嘱咐,目视前方,方才的一切似乎丝毫没对他产生影响。金暖曦懊恼不已,自己方才那叫自作动情么?靠,月圆之夜,果然容易出现发生灵异事件!
耳中忽然又隆隆的水声,有着寻常江波所不具备的气势。金暖曦终于明白过来,莫少谦那一句“涨潮了”是什么意思,才松懈下的神经再次绷紧,和莫少谦的车速一样处于巅峰时刻。
“右拐!走直线,开过菜田就有条近道可以上山!”
莫少谦不知金暖曦何以对这一带如此熟悉,但直觉反应令他毫不犹豫地照办。
陪异性在午夜观潮,对金暖曦是第一次,对莫少谦也是第一次。
“我分享你潮汐的诱落,赞扬仇恨与和解,赞扬情谊和那些睡在彼此怀抱里的人们。”(惠特曼)
莫少谦不知为何脑海中会冒出这句诗,诗中的意境虽然八杆子打不着,但情境倒是和此刻惊人的相似,他情绪复杂地将怀中似昏似睡赖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的女子抱起,放入后座,盖上毯子。
金暖曦自始至终没有看他,她从哭声停息后就再也没发过一声,垂着睫毛不知神游在何方。她放任着自己发泄情绪,原来恐惧会令人坚强,而恐惧后迟到的安慰却会让人脆弱无比。
莫少谦深吸口气平和余悸难平的心脏。那哭,真叫一个势不可挡!好像再和那潮水比着气魄般,一波接一波,一浪打一浪,从前奏到高潮到尾声,完整得不漏掉一个篇章。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今晚天人合一,谁与争锋——任他莫少谦再艺高人胆大,也不得不举了白旗,自败下风。此后每每回想,莫少谦都觉得这个晚上,在他人生历史簿上应当重笔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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