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暖曦第一次看见莫少谦穿得那么休闲：灰蓝色的竖条纹休闲衬衫袖管挽起，纯白色的棉质休闲裤翻着卷边，金色的防水靴镶着厚厚的胶底，最要命的是他竟然带了副茶色的墨镜。如果不是那不停打着手机的招牌动作显示了他独有的莫氏忙碌，金暖曦简直怀疑不远处的快艇码头上傲立风中的是另外一个人。

　　相较于他的神采奕奕，金暖曦的形象就十分萎靡颓废了。昨晚睡得晕晕沉沉，噩梦美梦童梦美梦连环上映，早晨醒来脑袋疼得严重、嗓子肿得厉害，鼻子无法通气，一个头有两个沉。是的，她华丽丽地感冒了。

　　心情欠佳无心打扮，金暖曦只随便套了件藏青色的戴帽卫衣，一条松松垮垮的黑灰色宽腿裤，脚上依旧是那双墨绿色的帆布鞋，一身拖沓地出了门。至于为何要在如此晴朗的天气穿得这么阴沉，实在是因为这是她带来的最保暖的衣服了。老人都说，感冒要晤才会好的！

　　这身行头唯一能够得上莫少谦水平的，就是那副Guess的大框墨镜。可金暖曦带上它其实是为了遮掩一对微肿的熊猫眼。不过人家莫少谦一身清爽配副墨镜，那叫很有型，金暖曦一身晦暗再副墨镜，那就叫很灭绝了。

　　莫少谦看了看表，再朝着金暖曦出来的方向一瞧，冷不防目光中闯入了一只巨型蝙蝠，他连忙侧身避开目光，兀自先踏上了预定好的快艇，心中原本不知何起的几分期待刹那间灰飞烟灭。他叹气着想，她还真是好本事，每一次出场，都能给人以无情的重创。

　　可就这一闪神的功夫，金暖曦却已将迈向VIP区的那只脚缩了回来，转而伸向了普通快艇区，径自登上了其中的一艘。待到莫少谦等了片刻，再次回头寻找她的身影，她已和同船的一对年轻夫妇攀谈得甚欢。

　　莫少谦试图招手唤她，左手微抬了数次，终于还是悻悻地放弃，因为这半天金暖曦没有丝毫往他这里看一眼的意思。莫少谦气恼地想，难不成还要他隔大老远地吆喝着邀请？这么掉价的事情他还做不出来。她喜欢坐破船就随她去吧，没人硬要稀罕她。

　　而金暖曦心里其实也不痛快。

　　昨晚莫少谦坦白说出他此行除了开会的另一个目的时，金暖曦也曾感触。尽管他事先隐瞒，但其实也有想要找少凡，这就够了。而且在接到她的电话后，他甚至立刻推掉手里的会议提前赶来。金暖曦口中不屑地说他护短：这么着急是怕她欺负少凡；但心里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点酸酸的感动。大概是他昨晚太过温柔的缘故，简直像是变了个人，金暖曦虽然疑惑着，但也享受着，感慨着要是一直这样和谐该多好！

　　可惜，第二天一大早，和谐就随风而逝，他又变回了那个面瘫莫少谦。即使穿了这么色泽柔和的服饰，气质却依旧凛然不可侵犯。更可气的是，他看见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立刻背过身去。那背影的线条刚毅如铁，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金暖曦心中凉苦：果然，把异变当普遍，是不尊重马克思大人遗旨的，枉她学了那么多年中学政治。

　　她金暖曦又不是自己没订好快艇，何苦要硬凑上去自讨没趣？这种高档货，她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可坐不起，也没必要占人便宜。道不同不相为谋！

　　于是两人就各怀心思地各坐各的船驶入大海。莫少谦的艇上冷冷清清，可他的心里却烦乱无端。金暖曦的艇上欢声笑语，可她心里却空落莫名。就像这顺风的快艇，其实也不是它表面看上去的那样马达震震，充满能量。

　　莫少谦其实已有叫舵手放慢速度，不时下意识地回头望望金暖曦他们的那艘艇。可上一次回头那小艇还轮廓清晰，这一次却不见了踪迹。莫少谦心里一慌，连忙向舵手道：“师傅你先停一下，后面那艘艇怎么不见了？”

　　舵手恍然大悟，原来这半天他一直让自己减速，是在等人啊！那怎么不早说，自己还以为他是晕船呢。

　　“停了等也等不来。那一艘估计是又抛锚了。蹩脚货哟，跟我们这艘不好比的。”

　　舵手容光焕发地说着，一脸得意之色。莫少谦却是瞬间黑了脸：一艘小艇在茫茫大海中抛锚！这该多危险！

　　“你别停也别往前开了！先掉头回去接人！”

　　舵手顺风艇开得正舒服着呢，哪里愿意回头？便安慰他道：“没关系没关系啦！这种事情我们这里天天发生的，一会儿就有别的普通艇去接应的呀！哪里需要我们麻烦？更何况么我们是‘肥鹅屁’呀，价格档次也不一样的，不好混坐的。”那舵手一口方言带英文的普通话说得利落，听在莫少谦耳中便如草菅人命的判词一般刺耳，他简直有起身抽人的冲动。

　　“回去！我付三倍的租费！”莫少谦站起身，口气凌厉地命令道。

　　身量高出大半个头的莫少谦立刻将舵手顶上的晴空遮出一片阴影，舵手当下手一软，打了个掉头，乖乖听命，心里却忿忿嘀咕着：“有钱人就是十三点，花钱找麻烦！”

　　金暖曦焦躁不安地坐在艇中，和舵手还有那对夫妇敷衍着闲扯。尽管舵手竭力向他们保证说几分钟后接应的船就会来，不必担心；但金暖曦就是没法定下心来。烈日当空，晒得她脸上发烫，她却没有心思补涂防晒霜，只是把卫衣的帽子戴上，把头压低躲避着阳光，心里愈发压抑。

　　那对小夫妻倒是好心情，还彼此开着生死相许的玩笑。越演越起劲，好像还真恨不得这小破艇立马变成铁达尼，好让他们过把杰克露丝瘾咧。金暖曦听着听着就彻底埋头不语了，她可没兴趣友情出演那些陪葬鱼腹的炮灰中——任意一个倒霉鬼。

　　正愁烦间，忽听得那个快活的小妻子大声喊了起来：“诶——快看，来了来了！那个是的吧？我看见了！”

　　金暖曦也心跳加速地抬头，果然前方有个黑点在渐渐变大，不一会儿，一艘快艇的轮廓依稀可见。三个乘客不管心焦的还是不心焦的都免不了一阵欣喜。

　　“不是的，不是的。”舵手却悠哉悠哉地摆摆手，泼了大家一盆冷水，“救应艇怎么会从那个方向来呢？应该是从我们来到方向过来呀。那个么是返航的快艇，跟我们没关系的。你们不要急啊，再等等就来了！”

　　舵手叙叙叨叨间，那艘艇已开到了近处，而这艘艇上的金暖曦也早已站起了身，因为她远远地便望见了对艇中同样站直了面向这里的莫少谦——正面轮廓依旧刚毅如铁，却给人以无限心安的力量与放心依靠的希望。

　　“上来。”莫少谦前倾着身子向她伸出手。金暖曦几乎毫不犹豫地将手放进了他的掌中，但握上了却又不好意思。她想到了身后还有一对难友夫妻，自己这个心急的样子倒像是贪生怕死的逃兵一般不仗义。

　　金暖曦行动稍顿，转身对他们笑道：“要不你们先上吧。”

　　这话一出，莫少谦艇上的舵手却不满了：“哎哟，你们到底要上多少人？这个是有限载的，连我最多四个人。你们到底谁上？”

　　另一个舵手也附和：“是的是的，这个不好多带的。安全重要！安全重要！”

　　金暖曦闻言火了：“你们船都是破的，倒还考虑过屁个安全啊？”

　　莫少谦蹙眉，手中的力道握紧了几分，似在催促。倒是那对夫妻依旧脾气和乐：“哎呀，没关系的，你先走吧。我们再等等好了，不着急的。”

　　夫妻俩夫唱妇随，都坐着没有半点上船的意思，金暖曦见他们却是安之若素，便也不再勉强。

　　“上来吧，小心，踏这里。”莫少谦拉着她指引着。

　　“老公啊！你看人家多幸福，老公多稀罕她！”

　　那快活小妻子一句附加语，让金暖曦立时心儿一慌，脚底一滑。莫少谦也听得一个恍惚，竟然没把金暖曦拉住，任由她就这么“噗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两船人顿时全体慌神，乱作一团。

　　金暖曦落水的那一刻，才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的穿着，全身上下无一不是高吸水的材料。她一进水里，就如秤砣般一个劲儿地往下坠。偏生之前还没把救生衣当回事儿，穿得乱七八糟。此时此刻该浮起的地方浮不起，头朝下地被压在水里，金暖曦虽略懂水性，但这样的情况已足以让她崩溃混乱了，那点水性还不如没有——除了本能地闭气和蹬腿，她已全然不知该如何自救。可这样的闭气蹬腿却偏偏是不断下潜的姿势……于是，很快的，她便感到胸腔的胀痛加剧，肺里的空气已然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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