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笑间，几个医生鱼贯而入，我们都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医生，然后腾出位置让他检查。领头的医生五十多岁，很严肃的接过旁边一个年轻医生递给他的病历，看了起来。我们都噤声不语，紧张的看着他。

　　他翻了翻病历，然后拿起仪器旁边的记录翻了翻，然后对着还是昏睡着的爸爸进行了一些检查，最后回过头对我们说道：“张先生成功度过了初期的并发感染危险期，恭喜。我要提醒一下家属，由于病人的手臂当时是粉碎性骨折，有一处断骨处伤到了手神经，所以虽然手术很成功，但是最终手能恢复成什么样子，还要看后期的复健情况。”

　　虽然当时医生曾经给我讲过爸爸的手和腿好了以后，后去都还需要进行物理治疗，但是当时我并没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必须的一个过程，现在听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哥哥也忙开口问道：“医生，那我爸爸的手能够完全恢复吗？这个复健又要多长时间呢？”

　　医生笑了笑说道：“如果是我们医院的最好的骨科医生来做这个手术，我能告诉你，这样严重的伤势，能完全保证的，是恢复到原有的80%左右。而你们请到了卢医生给你们主刀，他是这方面最好的专家，应该能够恢复到90%以上，不过具体的情况，你们还是要问他。”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复健的问题，至少要进行一年以上，而且要看患者恢复的具体情况。”

　　我们一下子都沉默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意思是说，我爸爸再也不可能完全恢复原状了么？我一下子感到了茫然。我看过去，哥哥嫂子的表情都很凝重，只有妈妈的脸上居然很平静。之前我们把卢医生给爸爸动手术的情况，是给妈妈说过的，所以只见妈妈抬头看向罗永适，说道：“小适，你能请卢医生来一趟么，我想问问他我们家老头的情况。”

　　“好，伯母你等等。”他点点头，快步走出了病房。

　　巡房的医生也知道，既然我妈说让罗永适问卢医生我爸的情况，他们也不便再说什么，一堆人摸了摸鼻子走掉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妈妈啧了一声，对哥哥说道：“哭丧个脸做什么，你爸还没死呢。这么大的车祸，你爸能捡回一条命就算不错了，而且医生不是说了么，手臂能恢复到90%以上，有什么好担心的，最多就是以后做事儿不太方便罢了，他做不了的，我帮他做，不就得了。”

　　听妈妈那么豪气又轻描淡写的说话，我都快觉得我爸已经快可以活蹦乱跳了。不过也就是我妈，她的乐观外加剽悍，那是远近驰名的，这也才能这么轻易的就接受这样的事儿。毕竟我爸的手，说不好听点，算是三等残废了，或许以后就真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了。

　　我默默的坐在那里，看着躺在榻上闭着眼，孱弱的爸爸。这个男人，我一直以为他不会老去，在我的心里他一直是那么的高大，那么的强壮，那么的无所不能。然而现在，他却已白发渐生，病弱无助的躺在那里，无声无息。我感到了深沉的恐慌，还有羞愧。

　　我的爸爸，在过去的近三十年里，无私的给了我爱，为我遮风挡雨，为我保驾护航。然而我却在离开他的时候，毫不犹豫。年轻的时候因为爱情，跑去外地读大学，这一走，几乎就没再回过西北。后来哥哥将爸妈接到北京的时候，我为了工作去了深圳，一年难得回去见他们一面。

　　虽然每次回去看他们我总是大包小包的，他们每次也都很高兴，就以为这是孝顺了。然而如今看到爸爸苍老的模样闭着眼躺在榻上，看到妈妈挺直了背脊仿佛很坚强的样子坐在那里。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孝，很不孝。

　　那些曾经我特别在乎的，突然一下子都不重要了。他们两老身体健康，笑口常开，事事顺意，才是最重要的。

　　我下了一个决定，回北京。

　　曾经对我来说，这个决定是那样的困难。但是那些，在倒下的爸爸面前，却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罗永适打完电话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转头对妈妈说道：“伯母，小卢知道今天是伯父转入普通病房的日子，本来说一早过来的，结果来了个急症，耽搁了。不过他现在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

　　“嗯，好，谢谢你了啊，小适。”妈妈扬起一抹笑。

　　他露出一个微笑道：“不用谢，伯母，你也别太担心了。”他的微笑，还有他的人，会给人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妈妈僵硬的背松弛了一点。

　　不一会儿，卢堑拿着一叠纸边走边看的走了进来，而他身后跟着一堆白大褂，包括之前从这里出去的那几个什么医师，一下子变得有些拥挤了。而卢堑翻着那个应该是病历的东西，嘴里还不时的问着旁边的人什么。旁边站着的，毕恭毕敬回答问题的，就是之前那个非常严肃的什么主任医师。

　　卢堑问完问题，转头看向后面那一长串的跟屁虫，眉头一皱说道：“该干吗干吗去，别堆在这里，妨碍病人休息。”

　　“好，我立刻让他们走，卢医生你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那个医生笑容可掬的道。

　　卢堑的脸色有些冷淡，淡淡的点点头道：“嗯，有事儿会找你的，去忙你的去吧。”

　　卢堑都说成这样了，那个主任医师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带着那些白大褂走了。门一关上，卢堑脸上的冷淡一下子褪了个干净，扬起大大的笑容，转头就对我说道：“嫂子，不好意思啊，这些人烦死了，都吵到伯父休息了吧。”

　　我一噎，这声嫂子叫得我妈都侧目了。罗永适忙说道：“别乱开玩笑，也不看看场合，快点给伯母说说伯父的情况。”

　　卢堑面色一整，转头对上我妈妈好奇的目光，说道：“阿姨，你不要太担心，我刚看了叔叔的监测数据，也问了叔叔的情况，恢复得不错。”

　　妈妈点点头，说道：“嗯，这个医生已经说过了。我现在只是想知道他说的那个80%、90%的复原几率问题。”

　　卢堑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严肃的说道：“说实话，这个东西我也不能完全保证叔叔最终能够完全恢复，但是如果遵照医嘱，一直进行复健，一年以后恢复到95%以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妈妈松了一口气，我和哥哥嫂子都松了一口气，毕竟他说的这个数值越高，爸爸恢复的可能性越大。卢堑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我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和你们商量，这边的医疗条件虽然不错，但是我没办法天天盯着，要不你们把叔叔转到我那边去吧，这样我才能更好的掌握叔叔的情况，随时调整他的治疗方案，对叔叔更好一些。”

　　虽然我知道他说的方案确实更好一些，但是问题是，我家住在东四环，301却在西四环，这一来一往的，我真是头疼了，看来我不回北京都不行了。

　　我看过去，哥哥也是眉头皱了起来，想必也是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妈妈却并不多想，她也不需要多想什么，干脆的说道：“嗯，好，等老头子醒过来，没什么问题了，我就帮他办转院。”

　　卢堑说道：“只要阿姨你们同意就行，别的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自然会帮你办妥的。”妈妈点点头，毕竟从她答应给爸爸转院开始，卢堑，就是我爸爸的主治医生了，该如何办，该什么时候办，那就是他的事儿了。

　　于是卢堑说道：“那我去帮叔叔办理转院了。”

　　我们都大惊失色道：“啊？现在？”

　　结果他还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现在还要多久？”

　　“我爸这都还没醒呢……”我有些不确定这样做好不好。

　　他大手一挥道：“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然后一阵风一样的走了出去。

　　我知道，这下子，有些事儿就迫在眉睫要处理了。我站起来走到哥哥身边，对他招道：“哥，走，出去，我们说点事。”

　　哥哥不太明白我要说什么，但是还是没说什么跟着我走了出去。我小心的关上门，然后拉着他走到了楼梯间，毕竟楼道里都住满了病人，我们在那里说话也是不方便的。

　　“怎么了？有什么要给我说的？”一站定，哥哥便问道。

　　我沉吟了一下，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便开口说道：“哥，现在爸爸要住院，后期就算不住院了，但是每天要回医院复诊做复健，我们家在东四环，301却在西四环，这一来一回的，实在是很不方便。你和嫂子的工作都忙，很难顾得过来。我打算把把深圳的工作辞了，回北京来照顾爸爸。”

　　“不行！”哥哥刚听我说到这里便大声的反对道。

　　“你听我说完。”我好言说道。

　　“你先听我说！”哥哥才不管，霸道的说道：“你工作现在不是做的很不错么，无端端地辞职，多可惜啊！而且你在那边呆了那么多年，我怕你都不习惯北方了，还有你的朋友也都在那边。况且啊，你深圳不是还有套房子在供么。离职的话，很多事儿不方便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絮絮叨叨说着这不好那不好的男人，我的眼眶湿润了。爸爸如今这样了，我怎么可能这么自私呢，再说我也确实不放心。于是我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对他说道：“哥！你听我说完。工作再好，环境再好，都比不得家人重要啊。所以啊，工作的事儿，你就不要担心了，凭你妹妹的能力，你还怕我找不到好的工作啊？！”

　　哥哥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好笑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了。”然后顿了顿，正了正颜色，说道：“其实回北京的事儿，我考虑很久了，只是一直下不定决心。然而这次爸出了事儿，我一下子发现，他们都老了。我也才真的明白，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打算回北京了。至于深圳那边的房子，我打算卖掉。”

　　“卖掉啊？”哥哥皱着眉看着我道：“会不会有点可惜啊？”

　　“不会啊，因为我打算卖掉房子后，在北京买套房子，虽然全部肯定是不够的，付个首付应该还是还没问题的吧。”我微笑着道。

　　哥哥一下子没有言语了，看了我半晌，这才说道：“你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嗯。”我慎重的点点头。

　　他一下子绽开了大大的笑容，说道：“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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