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袋还在震惊中，虽说也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清朝的时候不算，在现代，家里虽不说很富裕，但也算得上小康。而我还是在大公司做财务工作的，经手的钱几千万上亿也有过，我也没觉得什么。可是这邢爵的做派还真是把我吓到了，两万三变两百三十万，动不动就多两个零，他真当他家印钞票的啊。

　　不对，我都说不要精神赔偿了，他还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怎么的，拿钱砸我啊！姑奶奶我没见过钱啊！心里一股怒气突的就这么上来了。这臭小子，简直就是个败家子！

　　罗永适看我脸色都变了，赶忙说道：“得了得了，他没欺负你的意思，而且已经把他臭骂一顿了，你消消气。”

　　“少来，当时他给你的时候你也没觉得怎样，还是事后觉得不合适的，你们就是一丘之貉！”我白了他一眼说道。

　　他苦笑道：“哎哎哎，你别瞪我。我错了，对不起，而且我不是立马改正错误了么？”

　　我再瞪他，他双手合十做讨饶状。我看他的样子噗的一下笑了出来，但还是堵着一口气很不爽。看了他半天，摸出自己的手机对他说道：“他号码给我。”

　　罗永适相当配合的念出了一串数字。

　　我打过去，刚听到一声“喂”就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骂完之后我爽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啪的就把电话给撂了。抬头又是一脸的神清气爽，对上对面的似笑非笑。

　　我皱了皱鼻子，把二万三的支票收了起来，再指着他面前那张二百三十万的支票对他说，“我就不叫他重开，那个拿去还给他，这二万三你们兄弟俩自个儿算去吧。”

　　“没见过人这么嫌弃钱的。”他笑着摇摇头，抬手示意结账。

　　服务员也就自然而然的走到他身边让他结账，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又把钱给了。我当下就翻白眼了，以前我在清朝的时候让八爷付钱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可这会儿好像我们才第三次见面，他已经第二次帮我付账了。

　　想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上次的面钱还没给他不说，他的手巾，我洗好了就想什么时候找个机会还给他，今天事出突然，也没带在身上。

　　说来，那条手巾也给我带来了相当大的震动。高等的绢丝布料，素白的绢面，淡雅的浮纹，暗底金边，很是贵气，很像八爷的风格，勾起了我无限的回忆。

　　记得那天晚上，我握着那张手巾，静静的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想着八爷，想着四爷，想着十四爷，想着康熙爷，想着姐姐，想着玉檀……想着清朝的一切一切。那天晚上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想了。那天晚上我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不能再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不能再因为看到相似的东西就不可自拔了。那天晚上我告诉自己，要和清朝的自己，告别了。

　　哪知第二天出去买东西，遇见了郑杰和秋颜，让我突如其来的看透了很多东西。原来，很多东西，注定无法摆脱，不管是过去，还是记忆。

　　我站在星巴克外面的路边上，等他把车开过来。十一月的深圳也是有些冷的，我不由得拉紧了自己的外套。想到那些年在紫禁城，不是夏天觉得太热，就是冬天觉得太冷。以前多不习惯那里的没空调没冰箱，没巧克力，没冰激凌；更受不了大夏天还要穿五六层衣服；受不了冬天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臃肿笨重得像个熊猫还冷的直打哆嗦……可是，那所有的一切，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人啊，还真的是一种惯性动物。甚至现在，还感到无比的怀念。只是可惜，我再也会不去了。

　　他的车渐渐靠近过来，车灯一明一灭，旁边是呼啸而过来来去去的车辆，它们，他们，都陷在或远或近的霓虹里，一种巨大的空旷感突如其来的冲击着我，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你比烟花寂寞。”

　　在这个尘世间，没有人能理解，没有人可以做伴。孤独的，怀抱着一些只有自己知道的记忆，怀抱着一些想放下却无法忘怀的东西。我只能一个人，走在这条人来人往却又无比孤独的道路上。那不光是寂寞或者孤单二字就能简单概括的，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怆然和萧索，苍凉与寂灭。

　　一个人要有如我一般的经历，需要多少的时间，需要多少力气，才能去淡忘，才能去遗忘，才能去放下，才能，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的，过回原来的生活轨迹。

　　我这才发现，真的，不可能。

　　发生就是发生了，不可能改变，既然我带着前世的记忆，就不能完全的抛去过往，就不可能那样简单的过回曾经的生活。我的想法很好，却过于天真。

　　我突然有点自嘲的一笑，经历了那么多，经历了那么残酷的岁月，我居然还是看不透，还是如此天真。如同当年我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静静的等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去，然后可以自由的去旅行，去漠北看日落，去江南听琴……

　　我应该认清楚的现实是，我不是马尔泰·若曦，而是张晓了。

　　可是骨血里太过于深刻的东西，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我真的只是张晓，而不是若曦么？不，我已经不是那个张晓了，灵魂里，我更多的早已是若曦了。

　　“上次我就说过，张晓，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很远的样子。”带着淡淡体温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我这才发现罗永适不知何时，站在了我旁边。天太黑，泪已满眶，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站着。我望着远处霓虹闪耀的城市，突然有一种空明的感觉。

　　“第一次见你，你就给了我很奇怪的熟悉感。”他突然开口开始讲述，“你走进我办公室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突兀感。”

　　“突兀？”

　　“对，你身上的感觉太淡薄，太淡然，又太超然。”

　　“你是个警察，不是个文学家，请不要这么文艺，谢谢。”我实在忍不住的打断了他。

　　罗永适轻笑出声：“和你在一起，我总会有一种特别心安的感觉，总是不自觉的放松。”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还有，你还没解释。”

　　“别人进警察局总有点紧张或是怎样，你却是唯一一个进我办公室，看我泡茶看的认真，看摆设，甚至看我的门牌，却并不那么关心与你自身相关的东西。就是仿佛一切都和你没关系，超然物外，感觉你像一口无波的古井，深沉而不见底。”

　　我有些苦涩，二十年的时间里，我深陷九龙夺嫡的漩涡，早已让我看透这无常的世事。我在意的已太多，我忧惧也太甚，至于那些不重要的身外之物，又何必挂心。

　　他顿了一下，还是说道：“后来在面馆看到你，你脸上那种悲怆，我很想帮你抹去。你让我，突然觉得很心疼。我知道你会觉得很唐突，其实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转头看向他，他脸上出现一种苦涩的表情，然后他自嘲的一笑，继续说道：“你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那样的表情，不适合你，我只是觉得你就该是每天都笑着。”

　　“邢爵把支票给我以后，我一直找借口拖着没找你，我想静一静。二十九年的时间里，我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努力着，而我也做到了。我其实一直是个冷静而理智的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对只有两面之缘的你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可是我能够告诉你，不是一见钟情，真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保护你，照顾你，让你不受伤害。我只想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这样，就够了。”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执念太深，所以无法放下。所以经历了三百年，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次奈何桥，喝了多少孟婆汤，有些刻进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无法改变。

　　“我不适合你。”我沉默了会儿说道。

　　“我没想过要你怎样，我只是希望以后你有困难的时候会向我张口，希望你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向我吐苦水，只是希望你如果需要帮忙第一个就找我。”

　　“我不适合你。”我再说一遍。

　　“张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静静的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开心一点，让自己快乐一些。”他淡淡的声音，传进我的耳里。

　　泪满眶。

　　罗永适大概明白我的心思，毕竟他是做刑侦的人，察颜观色可是他最基本的吃饭的家伙，况且我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冷漠。于是，他送我到小区门口后没做停留就走了。

　　回到家的我，将家里的灯全都打开。灯火通明，我想感觉多一些的明亮，多一些的温暖，心里却依然一阵阵的发寒。

　　我拿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看着自己脚下的城市，霓虹闪烁，灯火斑斓。看似热闹非凡，实则冷漠而冰凉。我静静的坐着，看着自己放在窗台边的一杯茶，还冒着热气，那是八爷的最爱，日铸雪芽，碧绿清透的茶汤在黑暗里，却什么也看不清。

　　仿佛现在的我，想的很好，计划的也很好，也以为一直这样，做的很好。可是，一抬头，才发现前路一片黑暗，而我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我叹了口气，慢慢的捧起茶杯，闻着那淡淡的兰花香，八爷，我该怎么办。

　　罗永适对我说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脑海里重复的播放。

　　那个殷振也是，虽然就见过两次，算不上深交，不说多了，至少他对我有好感，这点我还是感觉的出来的。

　　可是对我来说，他们到底是谁呢，是八爷，还是罗永适？是四爷，还是殷振？

　　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其实我早就把他们混淆了，甚至很多时候，我是通过他们的身上，在寻找另外一个人的身影。眼前的他们，抵不过我心里的那个影子。活生生的眼前的人，却抵不过心底一个影子的重量，这个天平的倾斜度，还用多说什么吗。

　　就算这些都不算，只单论我自己，在我心里还有着别人的时候，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不公平的。而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疲惫不堪了，我再也负荷不了多一点的伤痕。感情，我不想再碰，我也不认为自己还有爱人的能力。

　　如今的我，只想能看着他们这一世，好好的。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顺遂。我只想他们这一世，都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过得幸福而圆满。

　　只是那个想得到的，不要是我。

　　我不想这一世的他们，仍然逃不开那争斗的命运，只希望他们各自，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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