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穿过透明的玻璃,跳跃于屋中的长毛地毯。
邹宸急促的脚步被地毯吸去,身影站成忧郁,如同一颗孤独的白桦。
米桑厌恶地一瞥颜乔尤,也跟了过去。她比邹宸足足低了一个半头,此刻跳坐上窗台,视线在报面和他的脸上游离。
“你也看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她爸爸是这种人,她会好到哪里去?”
邹宸不吱声,一目十行地扫着,头版头条,占了两大张页面,从人物生平到家庭简述,将颜家详尽地展现于大家面前。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米桑软软喊一声“哥”,挡着报纸,“周若谷呢,爸给我来了好几次电话,让我吩咐人去找。他还说这几天就要回国,也是为了亲自找他。”她皱着眉,是一脸不解,“爸干嘛这么关心他,火急火燎地要找他。”
邹宸将报纸一合,眉角一挑,阴沉的脸上多了点怒意,“这个消息是你告诉这家报社的?”
“你干嘛吼我!”她从窗台上跳下,垫着脚仰面瞪他,“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我上哪儿告诉报社去!”
邹宸将报纸塞进她的怀里,肃然地命令,“我不允许这个家里再有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报纸,你立刻给我清理掉。”
米桑简直觉得莫名其妙,“爸反常也就算了,你还跟着他一起反常,你喜欢谁不行,偏偏要——”
“闭嘴。”邹宸没走几步,又转身望她,“你如果喜欢颜乔修,现在就可以去美国找他,别把一腔怒气撒在她身上。”
“哥!”
米桑跺着脚,他竟然头都不回地往前走,挽上颜乔尤,在她耳边轻语一声“没事”,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邹宸扶着颜乔尤上楼,她斜斜瞥一眼这男人。
心里是有些顾虑,脑子却动不快,慢腾腾想着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够难倒邹宸。
他一转头,看到这女人凝起的嘴角,心里已经了然。
她是想问又不屑于一问,他索性挑明了说,“真没什么事,你乖乖上去休息,我让人端碗粥过来。”
颜乔尤听得出这话里的宠溺,却是吃了苍蝇一般的不舒服。他也不过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才突然变得如此低声下气,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越是这样想,她越是觉得心里堵得慌。躺在床上,他亲自弯腰帮她拖鞋,又拉上被子,给她掖得严实。
颜乔尤看不下去,一掀被子,语气尚算得上平缓,“我累了。”
“那就睡一会儿。”佣人上楼来,将一碗粥递到他的手上,邹宸用勺子搅动着,吹着热气,“不过要先喝一点粥。”
“你自己喝吧,我不饿。”她是故意挑衅,只拿眼角的光看他,“我说了我累了,你出去。”
邹宸哪里会听,将她从床上拖起来,揽进自己怀里,舀了一口粥,吹冷了,递到她的嘴前。
她不张嘴。
“你在飞机上吐过,别以为我不知道。”邹宸的表情极淡,眸光却紧紧锁定在她的脸上,“就是你不想吃,孩子也饿了。”
颜乔尤终于笑了出来,这男人是说出自己的心声了,推开他的手,才不会听他的话。
邹宸耐住性子,自己喝了一口粥,支起她的下巴,嘴对嘴喂过去。
颜乔尤挣扎的很厉害,他的力气却不容她逃脱,柔软的唇紧紧贴上她的,在她一声惊呼时,打开她的齿关,舌尖推过温热的粥,一股脑送过去。
速度之快,让颜乔尤都觉得不可思议,含着这口粥,想吐。
邹宸早就猜出她的这一动作,食指拇指分别扣上她的上下嘴唇,手掌包住整个下颔,微微用力一抬。
“咽下去。”他冷着眸光,一字一顿,“咽下去。”
颜乔尤被他控制得死死,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服,喉咙还是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他用嘴给她喂粥,想想都觉得恶心,从心底一直翻腾到咽喉。
他松了手,又是一口喂过来。
颜乔尤挡不住,就这样被他一点点喂饱。
直到最后一口粥进入她的胃里,这场折磨才停了下来。
颜乔尤擦着嘴,恶心,却始终吐不出来。她一脸幽怨地看着邹宸,眼睛里燃烧着灼灼的火焰。
邹宸却是心情大好,手抚过她微微红肿的唇,“对不起。”轻松的道歉,毫无诚意的样子,手指轻轻点着这张唇,“看来以后都要这样喂你。”
颜乔尤才懒得和他说话,将身子缩进被子,一直拉过头顶,嗫嚅一句,“睡觉了。”
“嗯,好。”邹宸摇摇头,将那被子拉下来,又将她紧紧蹙起的眉头抚平,“到了晚饭我再叫你。”
揉揉她的头发,在额上印下一吻,她是僵着一张脸,他却餍足地笑着。
修长的身影在房间内消失,门被轻轻带上。
颜乔尤静下心,听他的脚步渐渐走远,这才翻身坐起,抓起一边的电话拨了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暂时无法接通……
她好容易从几乎封闭的环境中逃离,却依旧被囚禁在另一重监狱之中。
十二月的阳光,照在身上,依旧挡不住寒冷刺骨。
一片黑色、白色中,有异样惆怅的歌曲。
她穿着一袭黑色长裙,被冻得浑身颤抖。
卓文正搂着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宸没空回来。”
“嗯。”说不上失落,仿佛是早就猜到一般,只是心里深处隐隐有点疼,“我有点想他。”
“我也是。”卓文正耸耸肩,“没事,下次我带你去看看他。”
“好。”
颜乔修还是莽撞少年一个,一身朋克打扮,手里捏着一份红色的东西。
“姐,这是爸爸给你的?”他递过去给她,“好大一笔钱,足足有七个零!”
她是一脸慌张,将卡接到手里,恼道:“今天是爸爸的葬礼,你穿成这样像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尊重过爸爸!”
颜乔修一脸不在意,“难倒穿得一本正经就是尊重,我穿成这样就不算尊重?颜乔尤,你的世界观价值观简直扭曲到极点!”
卓文正上来打圆场,“乔修,你姐姐心里不好受,你别这样吼她。”
“别理他,他就是个孩子。”
“我不是孩子!”颜乔修更加恼火,拉着颜乔尤的胳膊,“要不是他们卓家吸血鬼一般逼着爸爸,爸爸也不会死得这么早,你还在这儿和他们卓家纠缠!”
“颜乔修,你胡说些什么!”她扬着手要打下去。
颜乔修索性仰起头,将脸伸到她面前。
“啪——”
“啪——”
颜乔尤猛然惊醒,满身满头的汗。
房门被人推开,用了极大的力气,梦里现实交织在一起,颜乔尤有短暂的不知所措。
不是邹宸。
脚步声又高又急,她刚一扬头,视线里便闯进了米桑的人影。
“什么事。”她没什么好气,“你给我出去!”
米桑的眼睛红了一圈,整张脸因为盛怒而扭曲得可怕,她将一份报纸猛然砸下。
“看看这个。”
颜乔尤将下唇咬得发白,抓起报纸刚要扔出去,突然就看到报纸上斗大的几个红字。
“反腐倡廉任重道远,前任市长案底被揭”!
“清廉市长名誉不保,贪污千万公款吃喝”!
颜乔尤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仿佛天地连为一体,她在其中坠落飘零,最终重重摔倒在地。
千百个日子的胆战心惊之后,她的秘密,她心里的伤疤,终究被揭露于世人面前。
颜家毁了。
她却反而有一刻的轻松,有些东西藏在心底,掖得太长太久,臭了烂了,暴晒在阳光中,会有刺骨的痛,却也有坦荡荡的喜。
米桑是失魂落魄一般,坐到她的身边,听到她自嘲般的笑,继而认命地低语,“邹宸,他对我真好……”
“这件事不是我哥哥做的!你爸爸自己作风不正,就别怪有一天有人挖出他的丑闻!”
“他是你哥哥,你当然为他说好话!”颜乔尤变了脸色,掀开被子,从床上跑下去,“但那个人是我的父亲,他再坏再贪,也是我的父亲,他都死了,你们凭什么这样对他!”
“别装了,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你早就看到了这份报纸!”米桑跟着跑出去,拉住她的手,“颜乔尤,我再说一次,这件事不是我哥做的,你何必要迁怒在他身上,还一出手就是如此的狠!”
“你滚,我才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要亲自去问他!”颜乔尤拼命甩着她的手,眼睛痛得无以复加,“你和他一样下|贱,你勾引我弟弟,让我们姐弟反目,米桑,你真的够了!”
“呵呵,颜乔尤,你演得真好。”米桑是一阵苦笑,“要找我哥哥吗?他被警察带走了,去警察局找吧。”
他,邹宸,被警察带走了。
颜乔尤猛然一愣,为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做的。”米桑将她的手猛然一甩,“你给周若谷打过电话,下午十三点十分。”
不是的,不是她,电话没通……
颜乔尤失魂落魄一般,向后踉跄几步。
“小心——”
有人在耳边喊着什么,她听不清,身子一侧抓住栏杆,脚下是空无一物的空气,她看到台阶在眼下蔓延,她想踏上,却控制不住下坠的身体——
剧痛随着坚硬的楼梯一寸寸刻入她的肌骨,有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凉的让人胆战心惊。
意识消弭前,她看到有人从阳光里跑来,一遍遍喊着相同的名字。
“小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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