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你在家哪？”我问那头的人。

　　“不在家还能在哪里？你呢，在外面？”

　　我认识了十五年的人，此刻声音平静，温柔。

　　“在逛街。你一个人？”

　　“没有，他弟弟在。”

　　“老公呢？”

　　“加班。”

　　“又吵架了？”

　　“神经，哪有这么多架吵。”她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

　　“怎么笑得春情荡漾的，老公最近对你不错？”

　　“呸，臭嘴。你等等，我到里面去……就那么回事呗，他堂弟来了以后，可能看在我对小孩子还好的份上，他对我也比前段时间好。”

　　“……怎么个好法？”

　　“咦，有空管我了，你家江哥哥不在？”

　　“他出差了。我无聊呗，想听听你的驭夫经验，回头对付我那位。”

　　“我有什么经验，我就一笨蛋，拗不过他只有容忍。他非要堂弟来，那就来吧，还好找到工作了，在七宝那边汽车美容店洗车，下个星期就开工。还能怎么办，过了四年日子，不能说散就散吧。最近绍平挺好的，回家会做做家务，有时还给我买点小礼物。人家有进步，我也不能老拿姿拿态吧，人要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

　　嗬，君美，你和谁在将心比心呢？你捧着你这颗热乎乎的，扑扑跳动的心给别人，别人却扔进了滚锅沸水，想把你的心煎来吃掉。

　　我的胸口像压着几十斤重的石头，努力吸一口气，吸进来的全是又酸又涩的灼热，那灼热顺着鼻腔一直冲到眼眶，让我差点在灯影人声中迷了眼。

　　我有必要提醒君美注意她老公最近的行踪吗？老实说，真没底，只要没被捉奸在床，谁会承认自己出轨？而且要是真的冤枉了张绍平怎么办？

　　我有权利打破君美的宁静生活吗？没有，谁都没有权利自以为是地替天行道，感情就算在对岸焚烧成灰，隔岸观火的永远都是外人，水深火热也得要当事人自己去趟。

　　可是真的什么都不做吗，就这样看着自己最好的姐妹像个傻子一样困在危机四伏的婚姻里？

　　一副中了箭毒的躯体，是放任伤口继续烂下去，慢慢地烂透肚肠，还是刮骨疗伤，抽刀断腕？问题是，谁来动这一刀，要怎么样动这一刀，才能拥有最小的创伤？

　　我还是问问谁吧，得有个人帮我拿拿主意，这事关系重大，我得谨慎点。可是江非均的电话总占线，我没有耐心一直听忙音，还有谁是可以帮我出出主意，又能保守秘密的人？对了，哥哥。

　　哥哥的电话关机了，他应该在上班，他上班是不能开手机的，只能打办公室的座机。

　　接电话的人听见我找忻立，扯高了嗓门叫：“忻哥——，电话，女的唉，外地人，说普通话！”

　　我的天，我是说的普通话吗，可不就是，我刚刚对着电话里的老乡说普通话呢，不被我哥笑死才怪。

　　果然，听到是我，哥哥的笑声就像爆炸波一样从手机另一端一波一波地震过来：“哈！哈哈！我以为有啥艳遇呢，结果是你，去了几年上海，家乡话都不会讲了吗，还给你哥秀普通话，下次出国了是不是天天给我们放洋屁？哈哈！”

　　笑这么大声干嘛，没文化的人永远都没文化。我捋直了手臂把手机拿得远远地，琢磨着他那阵疯笑过去了才又缩回来。

　　“你才放洋屁！废活少说，有事。”这是我们兄妹俩习以为常的沟通方式。

　　“啥事？你要结婚了？”

　　“呸，你才要二婚了呢。听我说，要紧事……”

　　我三言两语把事情告诉了哥哥，哥哥再开口的时候，不笑了，语气严肃：“男人一般玩玩居多，真正想离的少，君美说她老公最近对她挺好的，起码说明这男的还是在乎君美，挺内疚。估计也就是在外面找找野食吃，偷点荤腥，你可别给人窗户纸捅破了，闹得两口子不好收拾。男的嘛，最好个面子，给他留三分面子事情就有转机，千万别把动静整得太大。”

　　“如果放任自流，万一君美最后人财两空怎么办？”

　　“他们两口子平时谁管钱？”

　　“每个月张绍平交几千块家用，剩下的君美不管。他们年前刚买了辆天籁，应该没什么积蓄了，有也不多。房子是结婚前买的，两个人的名字都写在上面，但钱基本是男方出的。”

　　“这男的也没什么资本嘛，还养得起小三？”

　　“这个谁知道。你帮我想想办法吧，不能看着君美吃亏呐，要不我点点张绍平？”

　　“这个……不是不可以，但招恨。”

　　“我才不怕呢，恨就恨，关键是可行吗？从男人的角度帮我分析下。”

　　电话里有人大声叫“忻立”，哥哥应了一声。

　　“你别急，我帮你想想，有空给你打回来。对了，国庆调休，我和你嫂子想来看看世博会，票定了给你打电话。给我们找个住的宾馆，交通方便价格实惠点的。”

　　“你钱没地方花了吗？国庆期间宾馆全部要涨价，在我那里挤挤就行了。”

　　“行，猪妹妹，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来。”

　　哥哥像小时候一样叫我的小名，说再见后就上班去了。

　　手机被我握得发烫，我心里就像有个小动物不停地用尖爪子在磨一样，咯吱咯吱刺耳响，磨得我心肝肺毛乎乎的，磨得我一肚皮都是浊气，嘴唇都快燥得裂开了。不行，憋得慌，如果什么也不做，我对不起君美，我会寝食难安，折磨自己。

　　我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下决心打通了张绍平的电话。

　　“忻馨？”

　　铃声响了好久，张绍平才接起来，声音听上去非常疑惑。我绷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丁点，还好，背景有嘈杂的人声，不像在宾馆。

　　“张哥，你好呀。”

　　“找我有事？”

　　“我刚刚在八百伴逛街，看到一个人特别像你，叫了几声，他没理我，我想我是看错了。”

　　“……哦？”他干笑了一声，“是吗？”

　　“就是啊，你说我是不是发神经，你怎么会和一个美女在一起，还给人家买冰激凌。张哥，太神了，那个人真的好像你，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没心没肺地哈哈笑。

　　我看不到张绍平的脸色，隔着电话，他也看不到我的。如果看得到彼此，我想他一定心虚得脸都快白了，而我自己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在笑，不过不是没心没肺的傻笑，是阴森森的冷笑，冷得我自己都被这笑容激起一层颗粒饱满的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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