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整整一夜,曾小宁几乎没有合过眼。
病房里的温度较高,她隔一会就要拿着湿毛巾给何乐擦头擦身体。然后坐在何乐那张病床的床尾上,借着月亮透过未拉严的窗帘仅有的那一束朦胧的光线,看着儿子熟睡中的脸。
肾上腺皮质类的激素药确实让何乐的病情很快地稳定下来,退了烧,又可以吃些东西,但到了夜里,他又哭叫了起来,是因为紫癜产生的合并症——肠套叠的发作。何乐每隔二三个小时都会发作一次,主治的医生晚间巡房时讲明天就会给他做灌肠复位,这是不用手术的最好办法。
每当何乐从梦中醒来叫嚷着肚子疼的时候,曾小宁就把他抱起在怀里,轻轻地揉着他的小肚皮,抚着他的脊背,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哼着何乐还在襁褓里时就常常给他唱的催眠曲。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何乐才由哭叫慢慢转为小声抽泣,直到又迷迷糊糊地安静下来睡熟。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药效过去,何乐的体温又逐渐升高,直烧到将近三十九度。曾小宁摇醒了儿子,喂他吃进医生提前给开的药水,来回地给他换着额头上的湿毛巾。
终于熬到了天亮,曾小宁摸摸何乐的头,烧总算是退了,身上又是一层薄薄的湿汗。
窗外灰苍色的天幕渐渐泛白,晨雾还在树枝间游荡,直到初起的太阳发出第一丝光芒,那蕴霭的雾气才慢慢褪去。
曾小宁小心地跳下了床,踮起脚去病房内的洗手间洗漱。尽管声音极轻,大概还是吵醒了童童妈。曾小宁听到她也起来了,病床咯吱一声,似乎碰到了床边带轱辘的小桌,又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脚步声就向自己这里走来。
曾小宁匆匆拿毛巾擦干了脸,拉开门就见她站在对面。
“是我把你吵醒了吧,不好意思啊。”曾小宁低低的说道。“昨天晚上孩子肚子疼,一直吵着你们,都没睡好吧?”
童童妈摇下头,“一样的,童童以前几次做化疗的时候吵得比你家乐乐还严重。”
两个妈妈不约而同地苦笑。
在这漫长的黑夜中,曾小宁一直都在盼望着医生快些给何乐做那种生理盐水加压的灌肠复位,可当何乐被送进了治疗室,大门在自己面门缓缓关闭时,她的心开始狂跳不止。
过了几分钟,就隐隐约约地听到何乐尖锐的哭叫声传出。曾小宁靠着大门边的墙壁站着,目光中空洞无物,攥紧了拳头,手心几乎被指甲刺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可这一份紧张反教她的嘴唇都在抽搐。
手机的铃声把她唤醒,接起来,竟然是赵长庆。
“小宁啊,孩子怎么样了?”赵老板的声音里都透着关心。
“……还好。乐乐正在做灌肠。”曾小宁控制着自己的语调,还是明显听得出声音都在颤抖。
“那个……会不会很疼啊?”
“会疼吧……我听见孩子一直在哭。”
“你老公……你那个前夫,他也在那吗?”赵长庆迟疑地问。
曾小宁迷惘地抬起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望向走廊上的玻璃窗外,一对小鸟正悠闲地在树稍上蹦来蹦去,开心地啼叫着,丝毫不在意这所大楼里有多少正被痛苦所缠绕着的人们。
“他,没在?”赵老板没得到答复,自问自答。
“他晚一会儿过来。”曾小宁总算找到应对的答案。
“噢,那个什么,”赵老板想起何况在走廊见面时充满敌意的表情,不禁有些美滋滋的,“小宁啊,你不要着急上火的,小孩子生完病会更壮实。你不用急着来上班,我让赵玲先盯着呢,反正她事情也不多。”
“那谢谢赵经理了。”此时曾小宁是真心的很感激。
“我有时间再去看看你……你家孩子。”赵长庆终于说出了一直在舌尖上晃悠的这句话。
“不用了,公司挺忙的,不能再麻烦您了。”曾小宁很担心赵玲不熟悉她的那份工作,会应付不过来。
当何乐终于从治疗室出来的时候,曾小宁扑了过去,看着孩子紧闭着双眼,还在时不时地抽泣一声,她惊恐地问医生,“我的孩子,他这是怎么了?”
医生摘下口罩手套,让护士帮曾小宁将孩子送回病房,“一切正常,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小孩子总要哭闹几声,过一会儿就好了。放心。”他的回答很轻松。
何乐回到病房继续沉睡的时间里,他的奶奶终于走了进来。
“这公交车呀,真是不好坐。”她嘴里抱怨着,先来看孩子,“乐乐这怎么还在睡觉?”
曾小宁拉过椅子给她坐下,她敲打着自己的大腿,“哎——这车,等了半个小时也不来,来一辆我好不容易才挤上去……这一路上人太多,真是挤得要了命。连让个座儿的人都没有,我站的那地方就坐着个年轻人,闭着眼睛装睡,现在这些人哪……”
曾小宁默默地看着她红润的脸颊,想到她平时总是天刚刚亮就要起床,去小公园舞剑打太极拳的,那为什么不能早些出发?那个时候的车一定没有很多的人挤她。
算了,还是不要说了,曾小宁起身将西瓜切开,递上一块给她。
六十岁的老人了,尽管自己焦急恐惧的时间她不在,但毕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虽然也是她自己的孙子——才赶过来,而且看何况对乐乐不上心的样子,孩子大概还都是奶奶帮忙带的。
“乐乐奶奶,”犹豫半天,曾小宁总算找到称呼她的方式:“你过来不方便的话,就不用来了。我自己在这儿就可以。”
乐乐奶奶不客气地白了曾小宁一眼,利落地接下曾小宁的话茬儿:“乐乐的费用全都是何况出的,你当然要出力。”
曾小宁方才明白,原来她的气愤都在乐乐住院的费用上。
曾小宁气乐了。她想起刚刚大学毕业上班时有一次跟一位吹毛求疵的领导发生矛盾时,气恼地将文件扔在桌子上,大声说“我跟你无法沟通!”
她现在也很想跟她说:“我跟你无法沟通。”
可是,算了,现在是既然无法沟通也无须再沟通。
曾小宁看着她把前一天晚上订的午饭吃完,又瞧瞧何乐一直睡着未醒,健步如飞地走了。
离婚之前曾小宁和婆家相处得还算不错,虽然前婆婆是个非常爱唠叨的一个人,一件极小的事或者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事的事情,也会让她反复说上很多话。那时曾小宁总是微笑着站在一边,偶尔才会婉转地解释两句。
从他们结婚那一天起,她就在曾小宁耳边碎碎地念叨:
“我可是从来都不让何况洗衣服”
“我可是从来都不让何况做饭”
“我从来不用何况擦地板。。。”
曾小宁听了也就笑笑,心里还是对自己说,谁让自己爱她的儿子呢,就爱屋及乌地爱她吧。
让曾小宁高兴的是,何乐清醒了之后,真的没有再吵肚子痛,只是这激素类的药物还要继续打。
曾小宁给何乐洗水果取蛋糕的时候,又拿了一份送给童童。童童不接,却舔着嘴唇,眼睛看向自己的妈妈。
“一起吃吧,天气热,放着也不新鲜了。”曾小宁劝说还在犹豫着的童童妈。
童童妈看着儿子一脸渴望的表情,终于小声地说道:“拿着吧,谢谢阿姨。”
之后订饭时曾小宁总多订一点,然后讲孩子小,吃不完,打了饭就要先拨去一些给童童母子,童童妈妈不要,曾小宁就说:“吃不完就得扔掉啊,多浪费。。。”
童童妈这才接下来,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曾小宁,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打了三天的点滴,何乐的病情总算稳定下来。到了第四天的下午,曾小宁摸着何乐凉冰冰的额头,长长出了一口气。
曾小宁这三天的晚上几乎都没有睡觉,因为何乐总是在午后和凌晨高烧起来,白天又要盯着挂水,只能穿插着打个盹。去洗手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差点儿认不出来。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几乎只看见眨动的圆眼睛,可本来明亮的眼睛上似蒙着一层雾气。深陷的眼窝青黑,嘴唇苍白,原本乌黑的长发胡乱了抓成一个马尾。
晚饭过后,快到睡觉的时间了,曾小宁正在洗手间里洗衣服,听到童童爸爸竟然又来了,而且脚步声杂乱,似乎还有更多的人跟他一起进来。
听他兴奋地介绍:“我爱人刘丽、儿子童童……这是我们沈团长、路营长、司机小郑。童童快问叔叔好!申请的补助单位批了,都是因为领导们帮忙,特别是咱们团长……听说咱家的情况今天特意抽出时间来看你们,这里还有同志们给咱家的捐款……”
童童稚嫩的问好声、刘丽喜极而泣的哭声、领导们的抚慰声让曾小宁放慢了洗衣的速度。
她一下下搓着何乐的小背心,飞起来的泡沫沾到了镜子上,曾小宁伸出手用力的擦拭着镜子,又有碎裂的泡沫飞到了眼角,抬起手臂对着镜子抹掉。
可为什么眼睛还有又辣又涩的感觉?一定是泡沫飞了进去——曾小宁边用力揉着眼睛边对自己说。
喜欢绝望主妇之逆风飞飏请大家收藏:(321553.xyz)绝望主妇之逆风飞飏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