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宸最终没有去廖毅那里，他，还是留在了酒馆，替黎先生照顾着两位夫人，也替他照看着这家小酒馆。他从来没有这么忙过，忙着进货，忙着对账，除了招呼客人这种需要与人打交道的活他全都宝兰了下来。小醉小薇辞退了一个小伙计，二人在店中忙着招呼个人，小薇虽然独臂，但做些招呼人，擦桌子的事，还是没有问题。两人都十分默契的避开了黎先生的话题，就好像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沈墨宸总是在中午无人，或者店子打烊之后，独自在后院练着飞刀，他一直想穿透最厚的那个靶子。他单腿扎着马步，练着台步，从前的功夫并没有一日落下，他甚至觉得可能现在跑起来要比以往还要快。

　　偶尔闲时，他也会翻翻黎先生留下来的书看看，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身手不错，但其实也都是一些舞台上上的把式，比比普通人也就罢了，遇到高手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架势。他的一些基础还都是当年跟随父母习来的，只是那时候，年纪小，不能太明白，而且学的时间也短。如今看黎先生的书，才感觉到武学的博大精深，仿佛置身与一片汪洋之中，仿佛穷尽毕生经历都无法完全弄的明白，没到这时，都感慨黎先生的博学多才，不知道远方的他现在如何了。

　　他今日午时，见没有人了，继续在院中看着书，一边看一边练着，小醉拿着毛巾走过去，坐在台阶上看着他，沈墨宸并没有注意她，全身心投入只顾自己练武，直到小醉轻轻咳了一声，才注意到老板娘的到来。

　　“醉娘？可是来人了？”

　　沈墨宸扭身就要出去。

　　“哪有什么人，我只是想看看，看看他留下的……”小醉没有再说下去。此时，的沈墨宸精赤着上身，蜜色的皮肤上挂着一层晶莹的汗珠，坚实苗条的身子上只有匀称的肌肉。他的皮肤毛发很轻，甚至比女孩子还有细腻，胸前的肌肉挂在前面，腹上八块腹肌隐隐突显，直把个小醉看得意乱神迷。只是那完美无缺的身子上面布满着纵横交错的伤痕，新的，旧的，不计其数。

　　当初他来得时候，只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相公留他下来也只说是与他神交以往，要出手帮他。小醉没出去听过戏，也没见过他在舞台上的风姿，只是如今看他这样以一位如玉如璞的妙儿郎被毁至此，心中竟疼得无法呼吸。

　　“墨宸，歇歇吧，你每日，已经够累了。万一若是累坏了，你叫我，哦，叫我们姐俩这心中怎生过得去？”

　　“没事，以前学戏比这还累呢。师父留下的东西太深奥了，我是迫不及待要一窥究竟啊！”沈墨宸说得也不是虚话，但也因为他实在不敢停留下来，他一刻不敢闲着的日日忙碌，不敢让大脑和身子有一刻清闲，不敢去想之前的一切，包括她。他总觉得自己最终，还是付了她，不管这是不是他愿意的，他都是错了。

　　“擦擦汗吧。”小醉拿起水壶将谁浇在毛巾上，绞干净了才递过去。

　　“有劳。”沈墨宸大咧咧接过来一把抹干净，头上的汗珠甩到了小醉的脸上，小醉并没有躲，轻轻接回毛巾，慢慢放到自己的脸上，细细将汗珠擦去。看着他身上的疤痕，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到底是谁，那么狠心？”

　　“都过去了，不提了。”沈墨宸没有接她的话，他不知道该不该恨汤米的父亲，他应该恨他的，是他将自己毁成了这般模样，但他又没有资格恨他。是自己不小心招惹到了汤米，令她一个千金小姐对自己一个戏子沉迷，他不是自衬配不上她，而是他的心无法交给她。那么，他终究也是欠了汤米了。反过来想想，哪位父亲会让自己家的千金去跟以为戏子呢？这注定了也是一场悲剧，杨月楼的惨案他不是没听说过，但杨月楼毕竟得到了爱情得到了人，自己，却是一点心思都没有的，如此想着毕竟，还是冤了。

　　他还在胡思乱想着，瞅见小醉的表情，诧异道：“咦？醉娘，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吗？”

　　小醉擦擦眼，望着沈墨宸一身的伤痕摇头道：“哪有，我只是感叹，为什么好人就是没有好命呢？墨宸，你，你还痛吗？”

　　“早就好了，这不算什么？”沈墨宸苦笑回道，痛又怎么样？谁会关心，谁会在意。自己出事必定会掀起一股风浪，人们总会在茶余饭后谈论，一代名伶身陷囹圄，遭人陷害也好，伶人恶习不该也罢，时间久了再无人去理会，在想起来也是：哦，那个武生啊，以前演的不错呢！谁会真心的关怀他到底如何了？他从来没有看轻过自己，一直不觉得戏子的身份有什么不妥，有什么低贱。但其实一直都是外强中干给自己看，想来他，还是贱民，随便任何人都可以叫他生叫他死，如果不是因为有廖毅爷一直在帮衬，就算是黄天霸和段绍文那样的挑梁小丑也可以让自己随时，见不到太阳。他在台上永远演着英勇的英雄，可他毕竟，还是贱民，人人都可以将他碾死的贱民。

　　“什么人？”沈墨宸手中的飞刀险些脱手而出，廖毅故作躲避状，笑呵呵道：“呦，墨宸，几日不见，怎么听力这么好？”

　　“许是现在心无杂念，耳目比以往清明了吧。”

　　“墨宸，你怎么把老板娘弄哭了，怎么回事？欺负女人，我可不饶你。”廖毅看着小醉的脸，戏谑道。他是什么人，这样的暗波涌动会看不出来？

　　“是我……不会说话，刚才惹老板娘不高兴了。”沈墨宸急着掩饰。

　　小醉看着廖毅似笑非笑的脸心中十分的慌张，找了个借口跑了出去。

　　“诶，我说墨宸，你也注意点平时，毕竟孤男寡女，你这算什么。”廖毅憋着笑，险些憋出内伤。看着他精赤的身子，自己要是能有这么一副身材，那是多么美好的事啊！他想着捡起地上的褂子披在沈墨宸身上，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同样神色暗淡，轻声问：“墨宸，伤可都好了？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告诉我，不，告诉情月。”

　　“都那么久了，能不好吗？”沈墨宸穿好衣服，“情月最近怎么样？上次她晕倒了我也没去看看。”冷情月自做完手术便没再来醉薇居，弄得沈墨宸虽然一时，耳根子清净，却还有些不适应了。

　　冷情月以往来这里一是不放心沈墨宸，二来也是为了来看望黎先生，如今一个已经不需要自己操心，另一个又浪迹江湖，也就没有再登门的必要。

　　“没事，挺好的，就是，就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别太累了，你也不是铁人，上次伤得那么重，身子总是不能跟以往比了。”

　　“我明白。”沈墨宸嘴上应付着，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一直在透支着他所有的体力与生命，但这幅残破的身躯将来会如何他其实已经不挂在心上，这一时，期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老板明明有肺病还非要喝酒。

　　“啊，对了，墨宸，一直以来都纳闷你的身世，没想到你居然是……”廖毅扯开话题，其实这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很久，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关于沈墨宸的事他都有兴趣。

　　“你知道了？呵呵，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只是懒得说罢了，一是不愿意招惹麻烦，二来也怕景雨知道当年的事。”

　　“怕景雨知道？怕景雨知道什么？”廖毅的消息也只是打探到他乃小刀会的后裔，至于沈景雨他并没有在意。

　　“啊？你不知道？”沈墨宸惊诧。

　　“那就说说呗。”廖毅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的祖上本来是小刀会的成员，后来大年初一的那一天，清军带兵绞杀，内部又有内奸出卖，小刀会被一举歼灭。后来家中一直被追杀清缴，直到我父母那一辈，前清余孽中一个曾经死于小刀会之手的后代之人为了报仇纠结法国人一起追杀我们，我父母将我我交给往日的友人张师父手中，跟随师父唱戏，才逃脱了从小便颠沛流离的生活。”沈墨宸说起这一段经历丝毫没有任何痛惜、愤懑，就好像在说一段及其平淡的往事，更像再说，你看今日的天气不错。

　　“没想到墨宸自小便命运多舛。”廖毅听他越说得云淡风轻，心中越是发苦。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故事，一代代纠缠不清。纠缠到我这里，也该结束了。”

　　“墨宸能共想开就好，那，那跟景雨有什么关系？”

　　“景雨是我们在逃往时，收留的孤儿，当时，他才那么大。”沈墨宸比划着，“被人仍在垃圾堆里，连哭的声音都快没有了，小脸冻得发青，可他还活着，你说，我们怎么能不管呢？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爹娘，将那么一个无辜的孩子遗弃？”

　　“这个世界有很多我们想不通的事，我觉得景雨的父母如果有办法也不会遗弃他的。”

　　沈墨宸点点头，“廖毅，你说这世界上的人什么时候，才能不受罪？饿了都有饭吃，病了都有药喝，每个人都有家有房子住呢？”

　　“我想总会有吧。”廖毅不知怎么两人间的话题就沉重了起来，他笑着拍拍沈墨宸，“我说你与景雨长得怎么一点都不像呢，原来果真不是亲生兄弟。”

　　“虽然不是亲生，但其实与亲生无异，景雨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在上海过得好吗？有没有再闯祸？”

　　“小孩子经历过痛苦是会成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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