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衍生赶到工作室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顾衍生看了一眼时间,七点十五,距离和叶肃北约定的时间只剩四十五分钟了。要说她不急,那绝对是骗人的,她和叶肃北认识二十几年,叶肃北从来没有主动帮她过过生日,即使他有送礼物,那也是顾衍生提前很久就开始旁敲侧击的。所以今天对顾衍生来说,无疑是非比寻常的重要。
她凝着眉,一咬牙三步并作两步两步的上楼。脚步停在门口,眼前的工作室里一片黑暗。
她猛一推开门,还没等她摸索着开灯,整个工作室就突然亮了起来。路丛光手里握着一束花站在一大簇绑好的气球堆旁,他身前用于绘图的长桌被收拾一新,铺上了垂有流苏的桌布,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食物和熠熠生辉的金属烛台。
路丛光笑脸盈盈,好看的眼睛弯成一轮新月,工作室里灯火通明,烛台的金属光芒折射在他的袖扣上,隐隐发亮,璀璨迷离。
顾衍生惊愕的怔在原地,像被定身一般,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路丛光笑:“惊喜么?”
顾衍生不是铁石心肠,但她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早已不能坦然自若的接受这童话一般的际遇。她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转而对路丛光深深鞠躬,她咬着唇:“路丛光,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也谢谢你为我准备的一切,但是很抱歉,我现在不比以前,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她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路丛光。他脸上有一瞬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僵硬,但是只一瞬他便恢复常态,他耸耸肩:“没关系,我早想到会这样,你会过来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看他有些失落的眼神,顾衍生有些不忍心。她沉默了许久才说:“那我先走了,真的很对不起,叶肃北还在等我。”
路丛光继续笑着:“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眼而已,原本就是我逾越了。”
她不敢再看路丛光,他越是云淡风轻,她越是愧疚的无与伦比,从认识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带给他的就是灾难一样的生活。
她喉间像哽了什么一般,转身离开的每一步都迈的异常艰难,脚下像灌了铅一般。头顶的天空像蒙上了一层晦暗的色调,以往璀璨的星光全数隐藏在这大片的晦暗中。
一刹那间回忆像泄闸的洪水,几乎在一瞬间将她从头顶开始淹没。她眼前满是路丛光那张笑的温柔的面孔。
他对她的纵容几乎能和她父亲相提并论,过去她常常对他说:“路丛光,我觉得你不像我男朋友,你像我爸一样,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呢?”
路丛光对她这样幼稚的提问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着:“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吧。”
正因为路丛光的宠溺和纵容,她才能活得那么肆无忌惮,她每次找路丛光有事的时候总爱撒娇喊他“小爸爸”。而他也不介意,只是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这样的时刻顾衍生总会有几分恍惚,以为是叶肃北回来了。
她知道自己是不对的,可是在最痛最痛的时候,她总想拉一个人和她一起痛。
她至今仍记得大学时她无聊加入烹饪社学做菜,她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懂什么烹饪?做了一盘黑乎乎的青椒肉丝就兴冲冲的带给路丛光,还趾高气扬恩赐一般的对路丛光说:“我亲手做的,你有口福了。”
路丛光笑呵呵的拿着筷子把那一盘全数吃下去,吃完以后还一本正经的说:“这腌肉炒的火候正好。”
当时顾衍生就一脸窘迫的用筷子沾了下剩下的汤汁来尝,咸的几乎不能入口,她愧疚的扣路丛光的喉咙让他吐出来,他却打开顾衍生的手说:“要是能吃一辈子,我肯定每次都吃完。”
顾衍生的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她知道此刻若是生出怜悯的情绪,那才是对路丛光最大的侮辱,可是她不能阻止这样的情绪在她心里泛滥。
她果决的转身,上楼,回到原处。
她大力的推开门。路丛光大概没想到她还会回来,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脸上满是受伤的脆弱表情。他身后大簇大簇的彩色气球让他此刻看上去更加落寞,他像一只受伤迷失的小兽,目光胆怯的望了一眼顾衍生,随后又垂下头去,他声音低哑:“为什么要回来?是想见证此刻的我有多么的可怜?”
他的刘海低垂着,脸上的表情隐藏在刘海里,她看不见。
她一步一步的走近他,像以前每次他给她勇气的时候一样,温柔的摸着他的头:“路丛光,没有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
路丛光再次抬头,以往黑亮充满灵性的眸子此刻变得深不见底,他凝视着顾衍生,片刻后他笑了出来:“我知道。”
他明明是笑着的,可是表情看上去却叫人那么悲伤。他盯着顾衍生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我从来都留不住。我想要爸爸,可是妈妈说对我说,我没有爸爸;我想要你,可是你对我说,你爱的是叶肃北。我对自己说,没关系,我被拿走了东西,就会有另一样来填补了。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依然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自嘲的一笑,笑的顾衍生一阵心酸。
他伸手拿过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抿了一口酒,他又说:“现在,我连最后一样也失去了。今天,是我最重要的一天,你的生日,和,母亲的祭日。”
他说的云淡风清。
顾衍生瞪大了眼睛,嘴唇紧紧地咬着,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揪着疼。工作室里明亮的灯光打在路丛光脸上,顾衍生只看见一片惨白。
她大脑轰的一下全然无法思考,她紧紧攥着手心,心通通直跳,后背汗意涔涔,她竟觉得自己有几分颤抖:“什么时候的事?”
路丛光抬眼望着别处:“七个小时以前。”
顾衍生什么也没有再问。因为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太过苍白。她不是不知道路丛光和母亲的感情。他以前就说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要他他也不怕,因为他还有一个全世界最疼他的妈妈。
看着路丛光有些涣散的眼神,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无声的将路丛光拥在怀里。她身体接触到他的那一刻,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体的瑟瑟颤抖。
她像安抚孩子一样轻抚着他的背脊,软言说着:“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开心,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的吗?不开心的时候,只要都说出来就好了。现在我哪里也不去,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告诉我,好不好?”
路丛光沉默的埋首在她颈窝中,像个自闭的孩子,许久许久以后他才说:“今天是我亲手盖的白布。我看见医生把她拖走了,感觉她只是换了一个病房。以前她好好的时候,总爱跟我打电话叨念我快点回国。可是我回来了,她却又走了。”
顾衍生眼底一片潮湿,她咬着牙拼命忍住眼泪。
“她那么爱漂亮的人,医生把她头发都剃光了,那么辛苦的治疗她都没哭,可是剪头发的时候却哭了,她求我不要让别人剪她的头发,可是我却没答应。”
“我好后悔……我应该都答应她的……”
“……”
顾衍生也不知道他说了多久,久到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当她颤抖着双手去拭自己的眼泪时,她才发现路丛光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留,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远方,像是失了心智一般。
“路丛……”她话还没说出口,手机就响了起来,她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路丛光善解人意的轻轻推开她,对她说:“接吧。”
顾衍生犹豫了片刻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叶肃北的声音听上去不似往常的平静无波,他冷冷的说:“你在哪里?八点早过了。”
“临时有点事。肃北,今天我可能会晚点回去。”
电话那端的叶肃北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是什么事呢?”
顾衍生拿着电话看了一眼路丛光,转过身去压低声音说:“我那同事夏鸢敬你还记得的吧?她妈妈今晚有事儿,我要给她守夜。”
叶肃北轻轻一笑:“那好吧。”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顾衍生收起电话,有些尴尬的对路丛光说:“我出去洗个脸。”
她逃也似地冲出工作室,向外间的洗手间走去,眼前的那片黑暗似乎距离她很近,像个巨大的黑洞,将要吞噬她一般。她加快了脚步。
用手掬起一捧水狠狠地浇在脸上,此刻她的心里一团乱麻,只有冰冷的水能让她冷静。
她脚下有些虚浮,扶着墙壁一步步的走出来,脸上的水滴经风一吹,凉得她竟有了几分清醒。没有月亮的夜晚室外显得格外黑,顾衍生抬起头仔细的辨认着,竟觉得不远处有个身影有几分熟悉。她走近了些,借着零碎的光亮认出那站在一片黑暗里的身影,竟是叶肃北。
顾衍生的心脏蓦地一紧,刚刚清醒过来的大脑又一次陷入混沌。她没想到叶肃北竟然会找到这里来。并且是在电话挂断不到二十分钟。
她她紧张的咬着嘴唇,一步一步走到叶肃北身边身边,站在阴影里的叶肃北浑身散发着森然的气息,面容冷峻,顾衍生竟有几分陌生的感觉。
叶肃北定定地看着她,问道:“夏鸢敬?”
顾衍生一愣,她有些尴尬的偏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一切都不是,说来话长,你先回去,我回去在和你解释行么?”
叶肃北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是顾衍生不够细心,如若她更细心一些,她会发现叶肃北脚上穿的是家里的拖鞋;如若她更细心一些,那么她方才出工作室的时候就该发现叶肃北;如若她更细心一些,她应该问一句,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可惜,此刻她的心和叶肃北的思绪一样乱,两个人都被现实逼着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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