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西蒙看他走远，就站在门口，过了会儿转过身。

　　她没有丁点儿反映，一径睡着，异常的乖巧安静的样子。

　　她安静的时候是静开在屋檐下的一株昙花，莹然如玉，剔透清幽；动时是佻脱的脱兔，俏丽动人，远远看着也能感受她那样灵动的生气。全不同现在，安静得连呼吸都脆微不见，滴滴答答的医疗器械发出的声音，让人心里腾起不快，焦躁，不安。他情愿她和他闹，和他吵，哪怕是瞪着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他暗暗发狠也是好的。

　　从没有这样害怕，害怕她醒不过来。

　　“许总，已经准备好了。”

　　许西蒙没说话，半边轮廓罩在阴影里，良久才道：“阿鹰，你说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他手伸出去，却并没有触到病床上女人的脸，停在半空，像窗外投进来的树丫枯枝造成的错觉。

　　窗外风雨仍旧未熄，影影幢幢的虚晃，造成一种兵荒马乱虚影。袁鹰没有说话，站在许西蒙之后恭敬如常的垂手而立。

　　良久，许西蒙抬眼望向窗外：“阿鹰。”

　　袁鹰望了眼病床之上扎着银针的一只手，透明的液体正从那针的一端缓缓流进清晰可见的血管里：“许总这么做，必定有你的道理。相信白小姐有朝一日会明白的。”

　　他并没有专注于某一个点，不过就此看出去，暗黑沉沉的眼底也卷进暴风雨后越渐息止的黑夜。

　　“把东西拿出去，让人进来。”

　　他的道理？他尽管可以舍弃了这个法子，另用他法。可他不愿意，他要娶她，却不能用别的方式，只得用这个借口。白荞乔啊白荞乔，在你未回到爱我之时，我怎么能让你有机会逃走？

　　袁鹰得了指令出去，很快就有人进来。一列医院最精英的护士医生。

　　“许总，白小姐刚刚手术，现在上飞机，要有个万一，怕是会对她的伤口有影响。”

　　看着护士医生轻手轻脚，异常小心谨慎的把人往外推，出于职业道德，院长不得不壮胆出声告知。许西蒙手里捏了一截东西，似乎项链上的坠子，紧绷的面孔脸色不是很好，听到面前有人发声，他把东西往口袋里一放，抬眼看向面前担了不安神色的院长。慢问：“你的意思，安排给我的人有问题，还是，质疑我手下人的办事能力？”

　　他要求医院里最好的外科医生一同上机，随时做好待命准备，以备不测。这医院算不上国内最好，在这座城市里还是数一数二的，院里的顶尖的医生，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院长当然不怀疑他自己底下的医护人员，更不敢怀疑许西蒙手底下那些一眼望去就是精英之冠的一色人等。颇汗出的讪讪不敢回答。

　　“不就好了。”许西蒙侧身从他边上走过，“我不喜欢预料之外。”

　　院长只得诺诺恭送他离开，更加一个字不敢提了。

　　许西蒙不是不知道刚做完手术就把人带回去，这里面的危险性。只是，他实在不能再等。她的脑子受到撞击，里面极大的血块压住神经，手术根本无法清除，他需要带她过去让更专业的人检查做出治疗方案。留在这边等人过来固然也是可以的，但现在情况不同，南岳国那几个使节口口声声要寻求他的帮助，却始终没有丁点儿许兴邦的消息透露过来，哪怕是问到最后南岳接机许兴邦的人是那几位，也推托说由策反方安排，并不知情。太过不寻常。梁振东恐怕是非找了南岳国策反派一方的靠山，他最近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动静不小。这也是他为什么急召叶轲岍回来查南岳使节的缘故，如果梁振东和南岳两方都有牵连，当了一个八面玲珑的无间道，若他为求小心，派人来拿了白乔荞在手心里当个可有可无的筹码，那并不是许西蒙乐意接受的。

　　医院房顶上，斗大的风将人衣衫都卷动起来，才刚销匿的狂风，竟是移了方位，单单居于这样一块地方。直升机上的螺旋桨转动发出极大声音，黑夜被碾磨成浓浓的墨。

　　“阿鹰你留下来，等轲岍查清楚那几个人的底细，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风很大，螺旋桨的声音亦很大，许西蒙眼睛盯着转动的螺旋桨，说话声音不大，却字字都清楚传到身侧袁鹰的耳朵里。他回了“是”，往后退了几步。

　　许西蒙就上了飞机，司机侧后看了后舱情况，慢慢讲速度提升上来，黑幕就听到风声和哗哗的螺旋桨转动的声响，渐去渐远。

　　机上有两个外科医生和两个护士。坐在前侧的机舱，和许西蒙与白乔荞所在只隔了一层。白乔荞身上还是插着管子，吊着点滴，她躺在床上，浑然不知外物。告别了飞机以后的一年多，将近两年，再次登上这个曾经占据她生活绝大部分时间的地方，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

　　许西蒙握着她的手，点滴流进她的血管里，她的手指尖很凉，掌心只是微温。

　　第一次握住她手的时候是个巧合。他第一次去白露家里吃饭，席间，乔荞一直心神不宁，大家谈的话题，她很少参与。平日里她总笑得似夏日最盛的花，无论是怎样孤僻的话题，她都能巧妙的衔接过去，冷场时会顾及到他人，努力将氛围维持下去的人，一直都是她。许西蒙想，当时他可能是太过专注她，以至于白露和白一奇在问他什么时候要回J城时，岔了神，伸手去拿汤勺的手就握到桌边静放着的白乔荞手上。

　　他其实当时的一刹那就发觉到错了，可不由自己的，还是坚持错下去，满满的将她一只手握到了掌心里。那时，她的手也是微凉的，指尖触到的掌心有汗湿。

　　不想放手，又瞬间的感情是那样，惊鸿一瞥般的，横掠过后，他放掉了那个念头，也就放开了紧握她的手。

　　事实上，白乔荞，我是不是早喜欢上你了？

　　他将她的手心贴到自己脸上，轻轻碰了碰，有些自嘲的一笑。又放下去，安静的握着。目光从未有过的柔和，一寸一寸看着她的面容。

　　眉，眼，鼻尖，红唇，他一点一点看下去，然后停在她的锁骨处，指腹按在她心口的位置。又移开，从口袋里掏出两条项链。

　　一条是缀着枫叶样式的项链，坠子是一枚红色宝石，鸽子血般的颜色，暗沉沉的心形，看来必是有了年月的东西；另一条则素朴很多，光溜溜的一条银色链子，当中有一枚素戒挂着，孤零零，看来寂寥又异常的惹人厌恨。

　　前者是许西蒙奶奶留下的东西，和他之前给白露去修理的戒指是一套，戒指在他母亲叶明真生下他的时候，由他奶奶给了母亲，之后才到他手里，而项链则是许西蒙的奶奶弥留之际亲手放到他手心里的。他却并没有收容妥当，平日里一直放在身上，一次出差途中丢了不见，之后是白露捡到了他丢的项链。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明艳大方的白露是给了他颇多好感，那么，在短暂交往后的那个正午，她告诉他，她有捡一条和他相册里同样形式的链子时，才是他真正下定决心，愿意尝试接受她当另外一半的缘故。

　　他一直都以为，如果是奶奶选的，必定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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