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追本溯源知道自己的由来，总是一遍一遍暗自猜测着，期冀着，有没有可能是她一味的偏执了，或许她也可以说自己是父母感情水到渠成的结晶。哪怕是只有那千分之一，她也可以宽慰自己说，她其实并不是母亲的负累，也不是生来就会让母亲感到伤心难过的源泉。然而梁振东此刻的反应给了她全部的答案，全部她预料之内却完全不想要的答案。忽然之间很想哭，哭她怎么会如此痴心妄想，所有人都告诉过她，母亲不是自愿的，母亲是被强迫了的。可她还是想要求那样一个万一。忽然想要笑，大声的笑，至少她不是他和母亲感情的结晶，她不用因此而为与许西蒙在一起感到丁点儿的歉疚。

　　所以，好与坏，不过都在一线之间。想通还是纠缠于此将自己捆缚进无休无止的折磨中也只是转念之间。

　　她闭了闭眼睛，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除了面对许西蒙，她越来越能够自如的掌控自己的情绪应对陌生人。而面前的这个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吧。

　　她甚至还能拉出一丝丝的微笑：“谢谢你，我已经知道了。”

　　西蒙在外面大约等得也有些心急了吧，她忽然之间放松下来。弄明白一件事情，放下一段过去，其实没有那么难。当然，可能是她没有亲身参与，一直以来，她所感受到的，不过从母亲的角度去感受而生的矛盾痛苦。现在不会了，因为她知道母亲从来没爱过，赋予她生命，只是母亲天性的善良不忍的缘故。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是全身心的爱着她的，母亲，还有，她的丈夫，许西蒙。

　　忽然，很想很想很想拥抱他。

　　她开始往外走，梁振东唤住她：“乔荞！”

　　她没回头。没有必要再回头了，这位，不过是个陌生人。

　　“你母亲她，有没有提过我？”

　　很不敢相信，他问的时候嗓音里是在颤动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对一个珍爱的女子那样予取予求？不是应该尊重她？珍惜她？而不是将她逼到死路，却装作若无其事的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日子。

　　白乔荞深吸了口气，仍旧没有回头，她一字一字慢慢道：“母亲不喜欢看时事政治，她说，有些人看到就会一天都阴云笼罩。”

　　听到后头有闷闷的一声，像是身体撞到桌椅发出的声响。刹那间就释怀了。母亲亦是狠绝的，他对她做出那样的事，她将心保留得完整，点滴不予，这便是最大的惩罚了吧？你再爱又如何，那个人却从未自心里去看过你，哪怕一眼。

　　她继续往前走。或许她也是狠心的吧，对旁人来说她的心软，在此刻竟是半点也见不到。这个人终究也算是她的父亲。可为什么要心软呢？是他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他不单单要她的前半生漂泊无依，甚至意图要她的下半身也要孤苦伶仃，她为什么要心软呢？但是，眼泪呢？眼泪又怎么解释？好，她终究是心软，血管里同样的血液骗不了人。再如何，她会为他即将结束的人生感到心痛难过。可她什么都做不了是不是？

　　“乔荞，看在父女情分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这就好像是一个已被判处了死刑的人，忽然看到一份特赦的指令。白乔荞不能否认，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实在是有些求之不得的。只要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她想要做一些事来归还他赋予生命这条恩德。于是她站住脚，再度。以一种偿还的心等待他的请求。

　　梁振东似乎是觉这个要求困难，可他还是尝试一说，他道：“梁箴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你大哥，能不能让许西蒙保他一条命？梁家就他这么一个男丁。”

　　这段话，许多年后想起来，白乔荞都觉得感激。因为他让她终于明白，人实在不能够太过痴心妄想。她原来是一个人，往后是一个人，什么血缘亲情，她有母亲就够了。其他人又何必去强求，何必去奢望？哦，不，从此以后，她还会有她的孩子，她和西蒙的孩子。只是，在此情此情之下，她只觉本来就空洞洞的，似乎了然超脱，似乎仍旧徘徊挣扎的心被一锤子砸得粉碎，她连一丁点儿碎片都瞧不见了。在他的眼里，哪怕那个女人再爱，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哪怕她生的孩子，如果不能继承他梁家的血脉，就只需要稍许的歉意就能蒙混过关。有什么好留恋的？有什么好惦记甚深的？

　　她终于是回过头去了。看到梁振东半靠在宽大桌边，他左边的一条腿像是不怎么好，微微曲着，使不上力的样子。

　　“西蒙说过，梁箴是他的兄弟，我想这些事情他自有他的打算。我可以替你问问，至于保命不保命的事情，我做不来主。我只是个女人。”

　　白乔荞微微的笑，她此刻的笑怕是吓人吧。因看到了梁振东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愕。然后她点了下头，礼貌周全，但明确划分界线的往外走。

　　“刚刚我好像看到了你母亲，你们很像。阿箴的事，别强求，我不希望你也有事。有你这样的女儿，我很感激。”

　　他忽然些微的叹息，在她身后慢慢说出这样一句辨不清真假的话。而她不再回他，也不再停步。所有勇气和力气都在看到倚在门边的许西蒙时消失殆尽。她一下子跌过去，被他急忙捞到身前。她便双手攀附上去，紧紧抱住了他，脸埋到他胸前低声呜咽：“西蒙，以后，我只有你，只有你和孩子了。”

　　许西蒙将她紧紧拥在身前，与那明觉厉示意了一眼，明觉厉侧身进了门去。

　　直到梁振东离开，她没有再看他一眼。不知道何种心情适合表达她那种惶惑之感。是夜，许西蒙一遍一遍唤她的名，以身体的温存予她颤抖的不安，直至天明，云翻雾涌，迎来又一个明亮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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