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个“女儿”的身份去面对齐鲁山,她想起了曾经他们在各自面前演的戏,她能原谅那个被她称作“齐伯伯”的长辈演绎的慈祥,却没有办法接受一个没有给过她一丝父爱的“父亲”。这样的见面,好像真的打破了原有的安宁,就算是演技再好,估计也没有哪一方还能一如既往的装下去了。所以云漓江,还是云漓江,是云初屏的女儿,和齐鲁山,和付见生,都没有任何关系。
“漓江,你是在怪我吗?”送走了齐鲁山,付见生回到病房并没有见到云漓江,护士说看到她上了天台,所以他也跟着上来了。
她有什么资格怪他呢?
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她看着脚下的这座城市,偌大的紫禁城,方方正正,规规矩矩地立在城市的最中央,长安街的笔直,天安门的庄严肃穆,这一切都是矩阵式的,有中心,有边角,合逻辑,也合规则。
“小漓,我说过,我们都是妈妈的孩子,如果你不想认他这个父亲,可以不认,没有谁有资格要求你一定要做齐家的人。”付见生知道她不开心,刚才齐鲁山的那些话,就好像是一种问心无愧的解释,他说的是我想留下她。他知道这些话在云漓江的心里,大概就是那种做错了事的人在极力澄清自己一样,只会让人觉得毫无意义。
事实上对云漓江而言,她是谁的女儿,又有什么意义?在那个给过她最好童年记忆的男人离开以后她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有的人天生就要比其他的人少一些什么。比如亲情,这就是她从小就缺的东西,父亲走了,母亲一如她懂事以来对她冷漠。她花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来接受母亲的淡漠,但是却不可能再花二十年的时间去接受一个心安理得的父亲。所以她告诉付见生:“你想多了,我不接受,并不代表我就要你跟我同仇敌忾,你有你的人生,并不需要我做任何评价。”
付见生的人生,如果不是因为在设计院的步步高升,他也不可能知道原来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只是某些人制造的一个假象。上北下南,他在离北京最远的那座城市,在一个和谐的家庭长大,父母都是好人,唯一的姐姐也待他极其的好。在二十三岁以前,他对自己生活的家庭,自己的亲人,身边的朋友,都没有什么不满。但是那个秘密,在第一次见到齐鲁山的时候,那个有着强大政治背景的中年男人精神奕奕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男人,要有远见,有目标,有抱负,还要记住,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叫他“小付”,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世界有多大,所以他同样要回敬他,他镇定自若地说:“齐书记,谢谢。”
他接受了那个男人的补偿,以一种疏远的态度,他想的不是仇恨,只是一种生活的态度而已。没有那个男人的人生,他能够走下去,有了他,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倘若他只是要一种心安,要以这种补偿的方式来参与他的人生,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可以满足。
他和云漓江不同,他接受,但不是原谅。
“小漓,我们都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年纪,所以任何人的出现都不足以影响我们的生活。我以前想过如果他需要我喊他一声‘父亲’,我会不会满足他,但其实,我可以接受他的补偿,却不能原谅他曾经缺席了我们这个家,所以我一定叫不出来。”
“我是妈妈的儿子,但其实我和齐鲁山一样,在过去的二十多年,我没有尽到为人子的责任,比起来,我跟他是一样的,所以我没有资格指责他。”
“他欠得最多的是妈妈,不是我们,如果她都不在乎,我想,我们就真的不会在乎了。”
“不,妈妈很在乎。”云漓江说,“我见过她和爸爸吵架,在爸爸离开东北去国外以前。我是一个不那么容易宽容自己的人,但是妈妈不是。”
付见生默然,他低下头去,许久以后他才说:“小漓,不要怪妈妈。”
云漓江忽而就笑了,“我从来没有怪过她,我只是很想知道,在那样一个男人面前,她怎么能纹丝不动?”
“妈妈有自己的苦衷。”
“苦衷?那她应该知道齐鲁山有妻子,有儿子,你也应该知道,我比他的小儿子齐允正小,谁又来解释我的存在?我的存在就好像是一个道德底线下的失误,这一辈子,无论我是不是齐家的女儿,这个身份,都不可能被抹灭。”云漓江苦笑,比起付见生的光明正大,自己的这个身份更显得可笑,她突然在想,假使有一天她要以齐家女儿的身份面对世人,那么,是不是会沦为一个笑柄?
他不能指责妹妹对母亲的不敬,但是同样,他也不能替她去解释这个身份,相比而言,“付见生”这个名字,确实是光明而又正义的。
所以说,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解释清楚的东西。
齐鲁山的出现对云初屏来说,不可能是完全没有影响的,至少在一双儿女双双消失的那一段时间,她开始叹气。真正的人生输家就是她这种,一辈子爱了一个男人,然后便失去了身边所有的人,父母,还有儿女。她是愧对这个女儿,但是她不后悔,在这么多年的折磨里,她看着女儿变得出色,比当年的自己强太多了。她在想,也许不后悔才能让自己一直坚持下去,她需要忘记一些事,而同样,她的女儿也要拥有属于她的人生,跟齐家,跟她这个母亲,最好都没有关系。
付见生送云漓江去酒店,回来的时候,云初屏叫住了他。他们是血亲的母子,但是都是性子淡漠的人,很少一起聊过什么,而这一次,似乎是一个开始。
“小漓的性格跟我们都不太一样,他太像那个人了,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她,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是见生,妈妈希望她有不一样的人生,最好是远离齐家,不要跟他们有任何关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云初屏的意思很简单,大概就是在告诉付见生,要带云漓江远离是非。
他点头,去看母亲的脸,他已经三十好几了,岁月把痕迹都刻在了他们的心上,母亲也好,他也好,都接受了。但是,他和母亲一样,希望他唯一的妹妹过得好,至少是安心的过完她的人生。
“小漓有她自己的路要走,她不属于齐家,我不会让她陷进去的,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付见生保证。
云漓江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满脑子都是齐鲁山和付见生的话,父亲,哥哥,本是她这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两个角色,但是对于她而言,却陌生到等同于路人。纵然是她内心再强大,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个身世。在秦玮颉身边的时候,他们彼此借着那层保护伞笑靥如花,但是伞收起来,他们看到了最真实的彼此,这种感觉,就像是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互相包庇的罪犯被绳之以法的时候面对面的尴尬。
都以为自己很聪明,但其实只是被命运操控得恰好罢了。
夜里,她换了付见生的班,在医院陪床,这一次,母亲并没有拦她。护士加床位的时候特自问了她一下:“小姐,真的不需要我们给您安排隔壁的休息间吗?”
她摇头,“不用了,这样很好,谢谢。”帝都医院的紧张程度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平白无故的占着本可以容纳多几个病人的房间本不就不太好,更何况她也知道这个特权来自谁。在还没有完全想通之前,她想放纵一下自己,不去理会这些事。
在走廊上坐着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很闷,天台锁了,她上不去,也只能去住院部的楼下走走了。这个季节,不会有什么人在楼下走动,她穿过小树林,来到了湖边,就着长凳坐了下来。湖光水色,寒风吹不动湖里的薄冰,但是月光映着冰面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安静,动容。
“我是跟着你来的,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这张熟悉的面孔,穿着白大褂坐在她身边,笑着跟她打招呼。
云漓江十分惊讶,愣愣看了两秒,月光下的尤启航依旧气宇非凡,天生的那种淡然和优雅让人看得舒心。她也微微笑了下,跟他问好:“尤医生,真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跟一个医疗合作项目,已经在北京呆了两个月了。你呢?好像很久都没见到过你了。”
“我母亲生病,在这家医院。”云漓江没有多说。
尤启航立即就问:“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谢谢,老毛病罢了,医生和护士都照顾得很好,谢谢你。”尤启航给她的印象一直都不错,在这个地方偶然遇到,他第一句话便是出手相助,她自然是感激的。
尤启航其实想说点别的,但云漓江的镇定让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关于秦玮颉和云漓江,他知道的并不多,但是他知道秦玮颉在找她。
“尤医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去了,风有点大,你也别坐这里了,再见。”知道再坐下去,大概会聊到秦玮颉,所以她起身便作势要走。
“等一下云小姐”,尤启航叫住了她,“他一直在找你。”
云漓江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身,她说:“我不会呆很久的,不要告诉他见过我,谢谢。”
没有再给尤启航机会,她快步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喜欢江水为竭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江水为竭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