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竟从美国回到北京,又回到上海,在爱尔兰酒馆,酒红色的老墙壁,褐色的护壁板,木酒桶,航海地图,望远镜,在这些经历过几个世纪的洗礼的旧物面前,新生的事物,无疑都带着强烈的都市欲望。他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看着坐在一起的三两个兄弟,笑道:“以前总是感觉我们北京的变化大,回回到北京,不是四环的房子涨了,就是三环没房子卖了。说来上海吧,又不同意,女人就是麻烦。”
司总说买不起房子,那一定是在说笑话了,尤启航当然知道这厮是在故意自贬,于是他笑着说:“听你这语气全是炫耀,司少,是不是该请我们喝酒了。”
某人把杯子一放,稍稍往后一靠,装作不经意地说:“早着呢!单身三十年了,不在乎再多个几年,没准儿想通了,一个人过了得了。”
“这话没敢当着她的面说吧?”尤启航笑笑。
“说啊,启航,你还真别说这事儿,就为这句话,跟我别扭好几个月了,现在回回哪里做得不好,我就担心她拿我这句话做文章,真是怕了那小妮子了。”说归说,其实这幸福还是挡不住的,无论是尤启航,还是秦玮颉,都知道司竟这回回来,大概是真的拿下了他那位邻家小妹了。
秦玮颉是自始至终都没出声的,他喝着酒,听着眼前的两个人聊着天,像是在听,又像是在思考别的。
“方舟说齐允中派人暗中找人,你们猜找的谁?”司竟突然说道。
尤启航看着他,只猜也应该知道这个人是他们认识的,不然司竟不会在这儿说。
“云漓江。”
这三个字自然是逃不出秦玮颉的耳朵,以任方舟和司竟的能力,打听到这件事并不难,所以他也不避讳。
“我听说她是在法国失踪的,会不会跟刘光有关?”司竟突然提醒他。对于整件事,司竟知道的不多,但是自那一晚秦玮颉申请调动他的私人飞机的时候,他大概猜到了一些什么,到后来发生在“鼎峰”的一些事,他基本算是了解清楚了。
秦玮颉摇头,“可能性不太大。”
“像刘光这种商业间谍,完全有可能做这种交易,他选择哪一种都是犯罪,没区别。”司竟说到正事的时候,渐渐地变得严肃起来。
“他没有动机,雷欧死了以后,法国警察找过我,关于整个案件,基本是清楚的,托尼亚是俄罗斯黑帮的首领,光是走私军火这一个罪名就足够国际刑警对他执行枪决。他目前在逃亡中,但是各种迹象都表明他跟刘光之间并没有任何接触,而且乐立飞已经获罪,撇去云南那几条毒品线的涉入,俄方、缅甸、以及中国云南边警,都没有牵扯了,我想不出来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扣押我的人。”
这是秦玮颉的分析,不是不无道理。
尤启航点头,他补充道:“国际犯罪一旦被查获,是一定会受到相应制裁的,毒品和军火是禁忌,被抓获的人,一定不会给漏网之鱼,如果真的有,那一定是还没有查出来。”
“不不不,俄罗斯黑帮的力量大到你无法想象,我在B市接触过我们这个层面的黑手党,有钱人有自己的力量,虽然行事光明磊落,但是一定也存在暗渡陈仓的过程。”这是司竟的看法。
无可否认,都对。
整整一个月,云漓江杳无音信。
是惆怅还是担忧?在他看来,也许内心已经彻底疯狂了。
“鼎峰”,秦氏。
“秦总,今年的年会人事部已经筹划好了,这是节目单,您需要看一下吗?”游斯缘试着问老板,她发现似乎最近老板的脸色越来越差了,连带着她说话都得小心翼翼。
“不用,人事安排就行了。”淡淡地说了三个字,他继续低头处理文件。
游斯缘站了好一会儿,还是得继续问他:“秦总,那今年您的晚宴女伴……”
“你安排吧。”一样,淡淡的语气,看不出任何情绪。
半个月前,秦玮纯提出辞去在“鼎峰”财务总监的职务,但是她要求保留股东的身份,秦玮颉没有挽留,一周后她离开上海,回到普罗旺斯。目前“鼎峰”除了秦玮颉,唯一剩下的秦家人就是大小姐秦玮纤了。里昂事件,秦玮颉用五百万欧元换回了她的性命,并答应乐立飞既往不咎,也就是说对于SY市合作项目中与“柏原”江家的纠纷,他将会独自承担。这件事彻底让秦玮纤对自己一贯我行我素,冷漠无情的弟弟有了新的看法。事实上,倘若秦玮颉还和以前一样,完全可以直接送她和乐立飞一起去坐牢,但是他究竟还是念及旧情,并未过于刨根究底,对于三妹秦玮纯的举动,他也只是给了一个自动离职的处分。
自始至终,他都在想办法宽恕她们。
“大小姐,猎头说找到了我们要的财务总监的人选,问您有没有时间下午约见一下,地点是淮海路上的一家咖啡馆。”
秦玮纤刚跟北京的合作方开完会,刚坐下,秘书就告诉她这件事。
“可以,你跟猎头公司的荣先生说一声,看方不方便三点以后,我两点到三点之间还有一个新加坡的客户要见。”秦玮纤放下文件夹,揉了揉太阳穴,回答秘书。
“好的,大小姐。”
秘书前脚刚走,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Croal,这里有一份文件,你拿上去给秦总。”
“好的,大小姐。”
秦玮颉翻看文件后,什么都没说,丢在了一旁,她按下内线,“让大小姐上来一下。”
秦玮纤知道秦玮颉一定会找她,在打这份辞呈之前她想了很多种结果,但无一不是离开。她和秦玮纯不同,无论是在“鼎峰”还是在秦家,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很高的姿态,不用刻意去讨好谁,也不用学着圆滑世故。她是秦家大小姐,也是四姐弟中从小到大的标兵,一直活在云端里,她习惯了忽视和轻视,以至于到了最后,所有的人对她而言,都至少在心的一公里以外。这种长久的距离感,让她在亲情和爱情上,一样都没有得到过。
所以她写了这封信给自己的弟弟。
阿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从小到大,你只跟小绛和小纯亲,在长久的距离感面前,我这个大姐带给你的除了严肃和冷漠,大概不可能有别的感觉了。我从前做了什么事,我知道你一清二楚,但是我想告诉你,也许我真的不后悔,你可以当作是我释放压力的一种形式,当然,这么说很过分,但是我不想骗你。立飞和小悠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的人,他们是我的家人,无论立飞做过什么,他都已经付出了代价,这个男人我爱了大半辈子了,再怎么不堪,也是我选的,所以我也不后悔。
和“柏原”的那件事我做了帮凶,但是我没有伤害秦家的任何一个人,我可以发誓。合同的签署是Coral负责的,云漓江也在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Coral早就不属于“鼎峰”了,第二,就是云漓江了。我知道你对那个姑娘不一样,立飞也派人查过她,但是那些查到的东西并没有传到他手上,我中途截下来了,我不想有一天看到他拿那些东西威胁你。那件事和齐鲁山有关,所有和齐家有关的事,早在秦挚姑姑自杀的那一刻就不会再有了,我们答应过爸爸,从今以后不过问任何跟齐家,跟秦挚姑姑有关的事,这是我们秦家人共同的承诺。我不想立飞拿这些过往的东西来打破原本的沉静,那些年的惨剧你和小纯并不知情,但是我小绛却亲耳所闻,我们也是看着秦挚姑姑用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阿颉,人这一辈子可以为了爱情去死,但不能用死让活着的人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我想离开“鼎峰”很久了,从里昂回来以后,我遵守对云漓江的承诺,守着完好无损的“鼎峰”等你们回来。这一段日子,是这么长久以来我过得最安心的,没有纷争,不用算计,目标单一……
阿颉,其实我一直想说,云漓江是个适合做你人生伴侣的女子,他聪明,有胆识,最重要的是,她善良。在她没有离开上海回东北的时候她手上已经掌握了很多关于我和小纯,立飞,还有子闻的罪证,但是她选择了不说,其实她是为了你,也是为了秦家。在“鼎峰”这场乱局里,她在学着怎么给你创造最有力的条件,在学着怎么调解家里的关系,这些,本不该由她来做的。
人这一辈子很难遇到一个心灵相通的人,大多数的人都是在磨合和凑合中度过,结婚,生子,或者各自为阵。这个世界上选择题太多,选项五花八门,稍有不慎,你就得一直错下去,没有回头路,所以我要告诉你,不要为了所谓的责任和感情来压抑自己,有些人一旦错过,就真的有可能错过了。
作为大姐,我希望你在未来的人生中,记住慎重,无论是做什么样的选择。
墨尽笔干,言已尽。何曾想过这样一封类似家书的信会出现在这里,更何况写信的人还是秦玮纤,千帆过尽,物是人非,一旦彻悟,终将是一种解脱,对谁,也许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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