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时分,北京沉浸在肃冬的苦寒中,又是一年盼春至。
这个时候来香山公园,她站在山顶的休息亭中,俯瞰紫禁城,朱红色的墙,金色的琉璃瓦,白雪与红梅相映,良辰美景,举世无双,莫过于此。怀孕两个多月了,云漓江最近每天吐得一塌糊涂,夜里也时常睡得不安稳,心烦意乱之时,也不知道以何种方式发泄自己。家里的保姆每日跟秦玮颉一汇报,看她跟看三岁孩子似的,一切都成了禁忌。
一个月前,“鼎峰”与“柏原”正式结盟,江柏尧成为“鼎峰”旗下唯一不关联公司“林泰”的第二大股东,享有在董事会的一切权利。比起齐允中的注资,江柏尧占尽了上风,也似乎是吃到了很大一块肥肉。媒体的言论十分激烈,几乎已经把“鼎峰”和“柏原”能摆上台面的全挖掘出来了,一时间秦玮颉和江柏尧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PrinceW.因为被牵连,她所在的公司“尚苑”不得已将她调回巴黎总部,这段流言才被制住。秦玮颉因为怕云漓江遭到媒体的深掘,早已安排她到北京安胎,所有关于云漓江的一切才不至于成为街头巷尾的流传。
都是聪明的人,在是非恩怨中经历多了,也不会轻而易举就成为媒体的枪下鬼了。
齐鲁山对秦玮颉的行为十分不满,但是他面对的是云漓江,他的女儿,所以他便没了任何理由去评价谁。他的亲生儿子付见生,拿自己的前途来维护亲妹妹,但是同样是他儿子的齐允中,却不惜拿云漓江的身世向他发出挑战。
也许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有他自己。
秦峰和邵湘云一直保持沉默,对于秦玮颉的这个决断,他们没有说过任何话。齐秦两家几十年的情义,却在这漫长二十多年里变得如履薄冰,没有谁会主动去提起那些陈年旧事,也没有谁能轻易忘却。齐鲁山,齐豫河,秦峰,秦挚……还有很多人,或许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遗忘,活着的缅怀已逝的,也许已是尽头。
秦峰对老友说:“阿山,我很感激你在秦家最为难的时候出现,不管结果如何,我感激你。”
齐鲁山说:“只要我还能帮到你,我就是你们秦家永远的后盾。秦峰,我没有太多的要求,只希望你们善待漓江。”
这是一个父亲的心声,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到了这个岁数,他不需要去原谅谁,也不要求被原谅。
秦玮颉对齐鲁山说:“齐伯伯,我知道大家都有苦衷,但是这一辈子我认定她了,就不会再改变,我会努力去克服所有的障碍。”
这是一个男人的承诺,无论他爱过谁,伤过谁,到了最后,他都遵从自己的心,去选择那个自己爱的人,和他相守一生。
太多,太乱,她想起这些,心就会莫名的乱。
亭子外有积雪,有点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她小心翼翼地踩下去,再抬脚,拾级而下。
青山不在,落叶早已纷飞,偶尔有一两只未迁徙的小麻雀在枝头蹦跶,雪花簌簌而下,发出愉悦的声响。她喜欢这个感觉,很活泼,富有生气。
文柏曦的电话打来了,她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找了个石凳,便坐了下来。
“不生气了?”云漓江笑着说。
电话那端的人很明显的“切”了一声,而后才恶狠狠地说:“要不是看在我干女儿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你。快告诉我,我们家小漓江怎么样了,有没有很乖呀?”后面的话说出来,语气瞬间就温柔了,云漓江不禁失笑。
“不乖啊,都快把她妈折磨死了。”略带埋怨的口吻,云漓江长叹一口气,开始跟好友抱怨。
那件事发生以后,文柏曦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翻脸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云漓江居然利用她。在上海大厦的那晚,原来她挺身而出是为了帮秦玮颉,要不是后来云漓江坦诚,大概她一辈子都想不到会是那样。
云漓江帮PrinceW.是真,想帮文柏曦也是真,但是她在那一瞬间她想到的却是借此机会引起江柏尧的注意,从而化解秦玮颉和齐允中的那盘僵局。那晚她看到PrinceW.被记者围堵,然后又看到她的情绪即将失控,那一刹那她帮她脱困,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在媒体面前帮她掩饰了她患有抑郁症的真相。外界均在猜测PrinceW.是不是真的患有重度抑郁,而江家在上海有头有脸,如果舆论是真的,那么将会让江家颜面尽失,她那么做了是替江家挡去了一场灾难,也挽救了江柏尧和他的PrinceW.。其次,她不确定媒体还能认出她的脸,但是她冒险一试,无疑不是把秦玮颉和齐允中合作的事公之于众,她借了媒体的嘴向江柏尧传达了这个信息。如果江柏尧想继续在“柏原”立足,那么他就必须在短时间内做出成绩来掩盖那场风波给他带来的损失,齐秦即将联合的事就将他的决心推向了高潮。所以,最后的结局就是,江柏尧会出手,而齐允中的如意算盘会落空,“鼎峰”的危机也会被解除,一切计划,在冒险中完美落幕。
一个阴差阳错的机会,让她扭转了全局,就连她自己也没料到,竟然会结束得如此快。
两个人一直在电话里嬉闹,打趣,时间过得真快,这个年头她就要三十了,岁月真的太狠了。
“漓江,秦玮颉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娶你啊?要尽快啊,别等到时候肚子大了,婚纱都拉不上去,那可就糗大了。”文柏曦在电话那端替她急。
云漓江笑了一声,“我说了要嫁他吗?”
“别啊,我们家小漓江还是有亲爹的好,不然我怕别的男人虐待她。”
云漓江笑得无力,“有你这么厉害的干妈,谁敢欺负她呀!”
“就是,以后谁欺负我们家小漓江,我就跟谁急,你也不行,听到没?”文柏曦在那边耍了狠。
“算了,这孩子生了以后送给你吧,省得以后你说我欺负她。”云漓江实在是被某个女人给折磨了。
文柏曦乐呵,“好呀,赶紧生了送我,不过啊,得你们家秦玮颉同意,我可不敢招惹他。”
“行了啊,别贫了,我回家了。”石凳坐久了冰凉凉的,所以没一会儿云漓江便站了起来。
挂了电话,她继续拾级而下,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她穿着黑长的羽绒服,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在路边拦出租车的时候差点被骑单车的孩子撞到了,她下意识地赶紧护住小腹。事情过后,她坐在出租车里,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她吓得脸色煞白,本来上山下山已经够惊悚,这么一个飞车,要是真的撞上去了,她几乎不敢往后想了。这个孩子,在她体内已经两个多月了,做彩超的时候依然看不到清晰的模样,但是她的脑中已经开始浮现了孩子的模样,他的小眼睛,小鼻子,小耳朵,小嘴巴……会不会像秦玮颉?
孩子,是一个母亲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她做过在别人看来不同寻常的事,她曾经也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办法真的融入到别人的生活,但是这一路走下来,无论是惊喜还是惊吓,她都认了,至少已经教会了她怎样坦然的去爱。
出租车在“境画林”门口停下,她一推开车门就看到了保姆小彤,看到她,几乎是要急哭了。她一个箭步冲到云漓江面前,紧张得不得了,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太太,您去哪里了呀?吓死我了……”
云漓江微笑地看着她,安抚她:“没什么事,出去走了下,老呆在家觉得闷。走吧,进去了。”
“太太”,保姆叫住了她,“先生来了,已经等了您一个小时了。”
云漓江愣,秦玮颉?
“没事,走吧。”其实她已经能猜到此时此刻秦玮颉的表情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果然,秦玮颉脸色铁青的坐在客厅里,看着云漓江跟保姆一前一后地进来,她倒是毫不在意,换了鞋子便朝他走了过来,还微微带点笑意问他:“怎么突然来了?北京这几天很冷。”只说完这一句,她好像突然闻道了一股刺激性的气味,瞬间脸色就变了,起身就往洗手间跑,关上门,开始吐得稀里哗啦。
秦玮颉就站在门口,听到里面惨烈的呕吐声,不由得就皱紧了眉头,问身后的保姆:“怎么回事?怎么会吐成这样?”
“先生,太太这是害喜,头三个月是正常的。”保姆回他的话。
“她最近一直这样吗?”
保姆点点头,“是的,太太最近食欲不太好,吃什么吐什么。”
“去医院看了吗?”
“去过了,医生说是正常的,说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洗手间的门终于打开了,云漓江跟虚脱了一样走了出来,她感觉自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整个人软绵绵的。秦玮颉见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上去扶住了她,“怎么样?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云漓江笑着摇头,“没事,医生说是正常反应。快过年了,你不在上海待着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秦玮颉气结,明明知道她这是假话,还是忍不住想生气,“明天去医院看你妈。”
云漓江吓一跳,虽说她已经来了近一个月了,但是怀孕的事依然是瞒着母亲的,要是这么贸然的出现,她不敢保证母亲会平静的接受。
知道她一定会拒绝,所以秦玮颉立刻就说:“家里已经商量过了,等天气暖和一点就回上海把婚礼办了,所以在这之前我得先见下丈母娘。”
“秦玮颉,这……太快了。”
“你是想等我儿子出生以后再办?云漓江,你不是一向对自己的生活很积极吗?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你一拖再拖?”秦玮颉十分不满。
说她拖……
云漓江没有在说话,任由这个男人将她搂进怀里,不知道为什么,越到这种时刻,她反而越没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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