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认识自己，自己不认识不能度自己，认识自己就能度自己，还要认识众生，认识众生就能度众生，诸佛认识自己，也认识众生，故诸佛成佛度众生。”在“惊吓”之后，文柏曦再一次对着书页后的白纸黑字念出这番辗转拗口的译文，不由得摊手看向好友，“千万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现在的信仰，不做大上海的云小姐了，你在这里超度自己？”

　　云漓江被“超度”两个字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一本《心经》而已，何至于来了这么大的感慨，她想，这女人八成以为她是要出家做尼姑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还超度呢！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即将要遁入空门？我今年才28，还没结婚生子，看尽人间百态，我何故虐自己。”

　　文柏曦作势就要去掐她的脖子，这话说出来，俩个字——忒假。

　　她狠狠道：“云漓江，你存心捉弄我是不是？拿这么一本书试探我，我告诉你，你就是去当尼姑，我也照骂你不误！”

　　云漓江抓她的手，笑道：“骂出家人可是大不敬。”

　　“哼，我敬你，得瑟的你！”文柏曦冷哼一声，便大摇大摆地往客厅走去。

　　云漓江做的四菜一汤，冬笋炒肉，香菇滑鸡，蒜蓉茄子，芋泥土豆，还有香味肆意的莲藕排骨汤。文柏曦俯身嗅了嗅，回身就给了好友一个好拥抱，完了便说：“爱死你了，漓江，我要是男人，肯定娶你。”

　　云漓江笑着把她按在椅子上，又将筷子递到她手上，笑道：“话真多，吃吧，都是家常菜，没放辣椒，你应该吃得惯。”

　　文柏曦吃得很开心，云漓江始终只是淡淡地笑着，回应好友偶尔出来的一句赞赏。其实她的内心是浮躁的，在刘光莫名的出现以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乱的。刚才在厨房的时候，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跟她没关系，没有一点关系。在这么多纠葛以后，她也知道，她和秦玮颉之间必须有一个终结。上海的事太复杂，就算不是关于秦家，不是关于齐家，不是关于“鼎峰”，那么他和陈素沅，也没有办法让她坦然面对。有时候，她宁愿自己是那个被别人头疼的对象，也不愿意在某一个瞬间去在意别人的存在是否和自己有关系。

　　“还是你了解我，知道蒜蓉放多一点。”文柏曦再一次打断了她的思绪，也许是反应过来的动作太大，文柏曦不由得就皱眉了，“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事，我担心我妈，你先吃，我打个电话问问。”说完她便起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这个时候太容易暴露自己，尤其是在好友面前，她更加会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手机在手中反复被看了好久，她终于鼓起勇气，拨了电话过去，结果是忙音。心中突然就像压下了千斤的巨石，她颓然地坐在床上，一时之间，乱了心绪。刘光说他去了里昂，如果秦玮纤的绑架是乐立飞或者其他对手，那么他此去必定是危险重重，想到这里，她更乱了。

　　电话打给刘光的时候，他很快就接了。

　　两端的沉默，还是云漓江先开口：“需要我做什么？”

　　刘光顿了两秒，依旧客气，但是语气里却多了几分急迫，他说：“云小姐，如果可以，我希望您去法国阻止秦总。”

　　她沉默，许久以后才说：“我尽力。”

　　这一晚，她睡得极不安稳，直到一声惊雷把她从噩梦中解救，她翻身下床，走到了书房里，关门，开灯。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无智亦无得。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苦是身心逼迫不安。众生身有三苦：老、病、死。心有三苦：贪、嗔、痴。后世有三苦：地狱、鬼、畜生。更有三灾八难苦、坏苦、行苦、苦苦、不知足苦、不安命苦、心无寄托苦，这是苦谛。

　　这个心，是毫无挂碍，人空法空，寂灭轻安的大自在心，视世间出世间一切一切皆量等虚空，无有边际，包罗万有，了无挂碍。

　　刚从上海回到东北的时候，她的心很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安定下来，很容易就想起他，没完没了的那种想。买这本《心经》是无意，也是有意。去年秋天，她跟公司的两个同事去西藏，在大昭寺旅游区，遇到一个当地的藏族小男孩儿。那是个晒得黝黑的孩子，脖子上挂着一串珠子，很虔诚的用藏语跟她说了一句话，虽然不懂，但她也猜得到是关于他捧在手中的那本《心经》，所以她毫不犹豫就掏钱买了。后来随行的一位同事告诉她，那个小男孩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是，愿您成为更好的自己。

　　这本《心经》跟着她走了西藏的很多地方，从拉萨到羌塘，然后返回东北，旅途中她曾多次翻过这本书，很多句子早已烂熟于心。再后来，每当自己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就会拿出来再翻，很多时候，她想的都是那个藏族小男孩说的那句她并没有听懂的藏语。

　　愿您成为更好的自己。

　　如果她还在大上海，周旋于秦玮颉身边的人中间，或者继续在池汕身边和众多圆滑世故的人斗智斗勇，那么，她不会有机会对这种心灵洗涤的东西有半分兴趣，更加不会因为一句无心藏语，有这样的彻悟。

　　生于此，便是心境，到了这般地步，她不会还任由那些浮华乱世里的东西搅乱她的生活。但是，刘光的出现，无疑是最有利的检验，她的心，经不起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来搅动。

　　第二天，云漓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敲开了母亲的房门，顾不上去解释什么了，她告诉母亲：“妈，我有些事可能要离开一段日子，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付见生也可以。”

　　本以为母亲会和往常一样，不过问什么，然而当她转身的时候，她听到母亲问：“你要去上海吗？”

　　她顿了一下，转身告诉母亲：“是。”这个答案，是坚定的，一个夜晚，她想了很多事，如果必须有一个终结，那么这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她逃避了，再逃下去，就不是她了。

　　背后传来了轻微的叹息声，云漓江停下了脚步，这么多年了，母亲吝啬自己的任何一种情绪和言语，这一声叹息，让她觉得惊讶。

　　文柏曦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十分的惊讶，一直到上飞机，刘光娴熟地帮他们拿行李的时候，她才忍不住问：“漓江，你是不是为了秦玮颉？”

　　云漓江知道这个决定一定会被文柏曦骂，但是她依旧坚定地告诉她：“是。”

　　“为什么？”文柏曦非常不理解，近两年的逃亡，难道伤得还不够深么？

　　“不为什么柏曦，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我给了自己这个期限，是以为我能够放下，但是我没有。”

　　“你没有放下他，那他呢？你不在上海的这两年，他身边从来都没有少过女人，逢场作戏的我不说，但是姓陈的那个女人，你不会不知道，你在的时候她就被秦玮颉保护得滴水不漏，你告诉我，你能够完全放下芥蒂吗？我不管你曾经跟他之间有过什么君子协定，但是漓江，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明白你自己在做些什么。”文柏曦很激动，说这些话完全出自她的内心，她曾在三哥面前极力劝阻他不要对云漓江下手，那个时候，她就想过要不顾一切保她周全。而现在，云漓江的这个决定，似乎和她是背道而驰的，那么她辛苦建立起来的屏障，还能不能成为保护伞，她不得而知。

　　云漓江深吸一口气，目光平视前方，她说：“柏曦，我不是圣母，所以我会介意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包括陈素沅。但是那又怎样，我放不下，所以我要回去。”

　　“回去做什么？帮他打江山，然后功成身退？漓江，你别傻了，你知道吗？上次我在医院遇到了他，我打听过了，陈素沅出事了，很有可能半身不遂，以秦玮颉的性格，他会坐视不理吗？你难道想一辈子都活在有那个女人的阴影里吗？”这才是关键，文柏曦说出来，只是想告诉她，不要再试图把自己推进更深的漩涡里。

　　陈素沅出事？半身不遂？

　　这无疑是一个重磅之击，她猛地抬头想要找刘光求证，可是他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正低着头，看手中的报纸。

　　“柏曦，我……”

　　文柏曦叹气，随手招来了空姐，“一杯果汁，谢谢。”而后她握住了好友的手，让自己平复下来，她说：“漓江，秦玮颉找过我三哥，他们之间应该有什么协定。我跟我三哥说了，但凡涉及到你的事，我一定不会罢休的，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

　　一双手握在一起，像大学时代一样，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云漓江或许真的是幸运的，在举足无措的时候，总会有她在身边，最少是鼓励，还有更多。

　　她说：“谢谢你，柏曦，你总是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出现。”

　　“别，我可从来没觉得你需要过我，你如此强大的性格，我跟你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对比罢了，千万别这么维护我的自尊心。”

　　云漓江被好友的话逗笑了，在这样的时候，也许这样，才是最真实的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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