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就那样松掉她的手,颓然的跌坐在椅子里,看着自己不断抖动的掌心。
他的喉结由于困难的吞咽动作而上下悸动,眼睑也在疾速的波动着。
他想要握紧拳,却徒劳的握不紧,冷汗一滴滴的从额角狼狈的落下,他突然尝到一股血腥,原来是他在不知不觉间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原来是她,原来那个时候被伤害的少女是她,她刚刚在梦魇中呐喊的细节一一都是那么吻合,一一辍刺中他疼痛的记忆,几乎犀利的让他想要立即逃出病房再也不想听下去一个字。可是,他还是因为讶异和震惊而丧失了逃离的力量,尤其是她说的那句‘香草气息’更是瞬间撕扯开了他记忆的铁锁,是了,一定是她了,除了亲身经历过那样残破的情节,又有谁能知晓这么无关痛痒的细节?那天的他,下午的时候刚拍摄了一辑香草味道的空气清新剂广告,因为整个下午呆在摄影棚里反复的摆弄瓶子喷嘴,他整个人当然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浓重的香草气息。
他惶惑,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和他提过她中学是在哪个学校读的?是了,是他没有问过,他有什么权利责怪她?他从来都很清楚她不会主动开口说自己的事,他该主动问她的,他该多关心她的事、她的喜好,可是他从来都没有问过,是啊,都怪他,他这个人从来不费心关心别人的事、从来都冷漠的让人心寒。因为他的自私冷漠,他活该困了自己这么多年。他猛然间想到那个时候的种种,他最开始的每一次触碰都被她明显的避开,他当时只当她是嫌弃自己的乔装之后的相貌。在接下来她接受他之后又一反常态、出乎他意料的主动,每一次都是那样醉生梦死的放纵,好像每一刻都在拼命的压榨自己,带着一种濒临绝望的疯狂,即使再快乐,也噙着难以言喻的忧伤,好像每一刻都可能是最后一刻似的。
原来,她只是在怕啊,怕他的嫌弃,怕他的拒绝,怕他的离开,她给了一个可以用来说服自己的被他拒绝的理由,也给了他一个可以用来拒绝她的光明正大的理由,最起码,这样的理由可以让她比较好接受,最起码不会戳在她最脆弱的痛楚。她大概那时候每一天都在战战兢兢的等待着他在下一秒和她说分手吧,所以她才会看上去像是个极端复杂的矛盾体。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始终记得电话亭中那个瘦瘦弱弱的身体在他身下那恐惧的挣扎,痛苦的啜泣,之后是无望的认命,他也始终记得那些沾染在他裤子上和身体上的血渍,他知道,他摧毁了一个少女纯洁的人生。老天是要让他赎罪,是想要救赎他么?才在他最痛苦绝望之际将她带到那样闭塞的他身边,就那样意料之外的闯进他的世界、他的心扉,而他却不能让她对他敞开心扉,如果他更努力一些,更温柔一些,如果他能坦诚的面对自己的罪孽,那么横贯在他和她之间种种难以启齿的隔膜便会消散,他们也将会是快乐的、烂漫的、融洽的。可是,他的骄傲让他根本就难以面对那样的耻辱,他只能默默的发誓自己一定会负责任,可是真的到了该要付出行动的时候,他却连心中原本的坚持都放弃了。
他根本就是个混蛋,是个该被千刀万剐丢入地狱的大混蛋!
他迂腐、虚伪、自视甚高、自欺欺人外加胆怯懦弱,那个时候他就那样相信了楚怜心,为什么不去查查她的档案看看她是不是那所中学的学生。当时的他,只是想要向自己昔日的誓言有所交代,只是拼命的想要填满至少是填补昔日的罪恶在他的心上剖出的巨大空洞。那个时候,他的手里握着的是那样铁铮铮的证据,现在看起来,那会儿的他一定是认为如果再去查些什么,怀疑些什么,只会让他看到自己的卑劣和虚伪。
其实,他根本是卑劣、根本是虚伪!
他于是就此宛如一只负伤的野兽般痛苦的颤声扯起她了无生气的手:“如果知道你会是这样的选择,倒不如枉顾当初的决心,和你一起下到地狱去,都是我的懦弱,我是真的没有勇气告诉你我曾经的卑劣行径,我甚至自己都情愿它只是一场噩梦,那样的一幕从来没有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过,我刻意的逃避,那样禽兽不如的行径,我简直难以启齿!是我害了你,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十五岁那年的你,都是亲手被我扼杀掉希望的曙光,我真该死!我甚至于在楚怜心那里看到了那件制服,我什么都不问,就那样自以为负责任有担当的抛下了你,伤害了你。
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我错了,我只求你醒过来,至少看我一眼,看着我眼中的愧疚,我甚至都没有勇气要你原谅我,更加不会不自量力的再和你提爱情,我知道我不配,我不配要你爱我,这样一个连我自己都唾弃鄙夷的自己,要如何能配得上我心中自始至终深爱的你。可是我求你,我仍是要求你,我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你的身边赎罪,只求你不要把我屏蔽出你的生命——”他的肩头剧烈的耸动,脸颊深深的埋进她手边的床褥里,潮湿了绵软的料子,想着医生不久之前对她肚子里孩子的最终宣判——“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他的身体竟然控制不住的痉挛了。
当她的人生扫描到那个可悲的起点,她就被迫清醒过来,老天竟是让她一分钟也不可以跨出那灰败的记忆坟场。
她听到了他忏悔的一切,却只是闭着眼,咬牙让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流下泪,她不愿意让他发现她已经醒来,她不愿意这样一个时刻面对他。她觉得羞耻,觉得脏!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楚怜心从她这里拿走的那件制服,他认出了当时的纽扣。原来,那个黑夜的施暴人,竟然是他,那个曾经灌输了她漫长岁月的噩梦的男人竟然是他,那样白璧无瑕的凌雪彻怎么能和那样一个饥渴难耐的禽兽幻化成一个人?她接受不了,她真的无法面对这个给予她亲身经历的恐惧的他,她很肯定,当自己每次面对的时候,她都会无法遏制的联想起当时那令人恶心又恐怖惊悚到极致的野蛮的兽性侵入。
不,那是她无法摆脱的梦魇,她不要碰触任何可能让她回忆起那样残酷场面的人或事物。
她要逃开,逃到一个再也不会有噩梦存在的地方,逃到一个可以让她忘却一切旧疾的地方。
只是,能逃到哪里,世界这么大,她一个有着前科、又没有学历的女人能逃到哪里?
她就那样突兀的睁开眼眸,看到的是死而复生的雪白世界,心中却是一如既往的绝望,她只是直勾勾的望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用很清冷的声音告诉身边的男人她的答案:“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他猛地惊愕起身,看着她一片死寂的苍白面容,内心被极度的撞痛,他几乎胆怯了,几乎没有办法面对这个显然已是知晓一切、眼中噙着冷漠的疏拒的她:“我对你的感情不是怜悯。”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身体在抖,莫名的不安箍住他的周身,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穷途末路……
她笑,笑得很冷,说出的话字字如坚冰,钉在他的心头:“可是你永远也没法证明了。”
他就那样被她一脚踏下地狱,彻彻底底的绝望,那样灰头土脸、那样溃不成军,是啊,他永远也没有方法向她证明他的感情,他为了自己的罪恶、自己的承诺、自己的责任而义无反顾的伤害了她、丢弃了她,现在又推翻自己之前的种种坚持重新想要回到她的身边,此刻,他们彼此心中最大的私密已然揭开,她凭什么相信他对她的感情和之前对楚怜心的不一样。
“你走吧,我很累,想一个人静一会。”她只是很残忍的漠视了他的疼痛和肝胆俱裂,只是淡淡的说,之后厌弃的闭上眼眸。
他哆哆嗦嗦的发不出一个语音,他根本无言以对,她凌厉的话语撕破了他的声带,让他成了哑巴,她毫无转寰可能的封杀了他的一切挽回余地。他沉默的认命,这是他该受的,比起他曾经对她的伤害,她这点回击简直是太仁慈了。
只是,无论如何,即使她要一寸寸的剖下他的血肉,甚至将他的灵魂撕扯、碾碎,他也绝无怨言,只是不要将他赶出她的生命,即使只能碰到她的薄弱裙边,即使只能抬头卑微的仰视她,他也心甘如贻,只是,不要就这么残酷的硬生生的掐断两人间的最后交集,将他看作一个虚无缥缈的路人……
夏忧听到他离去的脚步,他的脚步很虚浮、很轻、有些瑟缩和委顿,她依稀记得,曾经有个总是佝偻着背脊的戴眼镜男生也常常用这样的步调走路,那样的脚步,听上去让她觉得心酸,时常会触动她心中的柔软。可是,现在竟然连这样曾经惹她怜惜的脚步都会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她内心的某一处地方在残破的抖动,让她轻而易举的联想到那个时候他也是用这样凌乱衰弱的脚步挨近她的身体——
她很清楚,她的人生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就连曾经的那一点点她珍视如生命般的美好,也被残酷的真相夺走了、碾碎了。
她和他,终是回不到过去那伴随着青春悸痛的年少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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