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声线里藏有几分极力克制的隐痛，在寂静检验所如水纹似的圈圈漾开，不伤也成伤。

　　站在门右侧的杨睿和夏晨俱愣了愣，不过很快明白这个问题答案的意味什么——

　　如果答案肯定，对苏小凉的母亲和她是莫大的讽刺。从性格来说，苏小凉并不是个难缠的女子，尽管她的心地柔软往往都被外面的清冽掩饰。可是，如果涉及到她苦命的母亲，谁也无法肯定她会怎样爆发。如果说那场大火是她的心头之痛，而那段掺和第三者的婚姻则是痛中之痛。

　　跟在后面的苏小朗同样愣了片刻，惨淡的脸在日光灯下了无生气，木然而僵硬。

　　无从躲避姐姐灼灼烫人的眼神，他低头，像只一心要把头埋进沙尘中的鸵鸟。

　　“是不是？”

　　苏小凉坚持，坚决不去相信自己从弟弟神情中读出的答案——

　　尽管从小就教导弟弟不能撒谎，可这一刻，她却自欺欺人的希望弟弟能在自己面前撒一次谎。

　　只要他回答“不是”，她就愿意相信。

　　“是。”

　　单音节的字像从喉管里冲破重重阻拦才得以溢出，闷闷的，低低的，苏小朗的面色越发黯淡。

　　他相信以苏小凉的聪颖其实早就能猜到答案是什么，但她还是要亲耳听到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也许，她只是在为鉴定报告出来后的离去再多增加一些勇气。清楚记得母亲当年对自己说起身世的凄迷和伤感，苏小朗很想撒谎，可是他不能。

　　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只会傻傻的问母亲如果现在的爸爸不是爸爸，那我的爸爸到底在哪儿。

　　完全没料到自己的身世会带来今时今日的僵局，完全没料到！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父亲身影在眼前晃动，苏小凉忆起他对自己的关爱体贴，忽觉如同水月镜花——

　　究竟要有多爱，才能容忍心爱的女人生下并不是自己的血脉，却还算做自己的血脉？

　　都说女儿往往和父亲更亲近，苏小凉小时候也不例外。还没有发现李依人的存在时，她经常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不仅有温柔可人的母亲，更有善解人意无限包容的父亲。她甚至还觉得，自己和父亲的性格最像，表面上总是清冽疏离，内心却有团炽热的火在烧。

　　而今看来，他内心的火只为李依人而少，留给自己母亲柳弱水的，只有无尽清冷。

　　泛白的两片唇哆哆嗦嗦逼出朵比哭还难看的笑，苏小凉敛眉靠在墙壁上，淡嘲：

　　“原来，只有我们母女才是傻子。”

　　“请问两位现在可以进来提取检验物了吗？”

　　披着白大褂的检验员笑晏晏的从里面探出头，完全没注意外面盘旋不散的凝重氛围。

　　望了望黯然伤神的姐弟，夏晨彬彬有礼道：“谢姐，麻烦再等等，好吗？他们还有点事要说。”

　　早从所长那儿知道来的这位其貌不扬但气质温和的男人是副市长的公子，已过中年的检验员自然不敢怠慢，微胖的圆脸堆积出深深笑意，她赶忙点头走回屋内：“行行行，慢慢说，我不急，不急的。反正我老公今天按时下班，有他给老人和孩子做饭。”

　　随手将扯下来的领带塞进口袋内，杨睿顾不得他人在场，微微弯腰，心疼的捧起苏小凉的脸：

　　“丫头，苏伯父当年隐瞒小朗的身世必定有其他原因，我相信他不是想存心欺骗你和阿姨。等验完DNA，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好好听小朗说一说，好么？就算没别的原因，小朗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世其实是在害怕什么你肯定知道，他是害怕失去你。所以，先不要想太…”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墨眉拧成两道峰，杨睿掏出手机，迟疑几秒后才没好气的按下接听键：

　　“Helen，我现在很忙，你有什么事找石一。”

　　“……”

　　“你不觉得自己的谎话编得很瞎吗？没时间跟你闲扯！”

　　不知道Helen说了什么，杨睿不耐烦的神情里忽然多了抹不太明显的质疑和担忧。

　　沉默几秒，他的眉心越发锁紧，嗓音阴郁而低沉：

　　“那好，如果要证明你不是在撒谎，叫石一给我电话，最好马上！”

　　“什么事，Grand？”

　　他的气急败坏将其他三人的眼神全部吸引过来，满心惶然的苏小凉没作声，只是感觉到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不然素来镇定的杨睿不至于流露出这种焦躁的神情。夏晨的询问刚刚落下，杨睿的手机再度响起，这次他再没迟疑，很快应答：

　　“石一，到底怎么回事？”

　　隐隐约约听得到那端宋石一的声音很急，随着杨睿的眸光越来越深，苏小凉和夏晨的心越吊越高。

　　啪的一声挂掉电话，杨睿扯了扯眉心，暗哑道：

　　“安娜在套房的浴室内割脉自杀…”

　　为爱痴狂，难道非要选择极端的方式来实现？

　　下意识的捂住颤抖的唇，苏小凉怎么也没想到于安娜竟然真的会选择这条不归路——她仿佛亲眼看见鲜红的血液流得四处都是，温婉浅笑的于安娜带着安谧的笑躺在浴缸内，黑玉般的发丝凌乱浮动在水面，割痕深深的手腕上还在滴滴嗒嗒的流血。

　　离婚协议书我不能签字，除非我死。

　　并不决绝的话浮动在耳畔，苏小凉的泪水决堤，心像被什么东西在啃噬似的痛——

　　昨天还和自己坐在一桌谈话微笑的女子就此香消玉殒，而自己，竟然就是罪魁祸首！

　　“她…她…”担忧望向呜咽的苏小凉，夏晨一时也呆了呆，不敢相信自己所听。

　　“还好Helen去找她发现得早，现在正送去医院，暂时无法确定有无生命危险。她本来就有血液病，割脉自杀恐怕…”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浮现出安娜真的死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杨睿喃喃道：

　　“她性子向来温和淡然，怎么会做出这么激烈的傻事，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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