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起自己？这话，怎么说？小凉，相信我，你很好，真的很好。”

　　酒吧内的人渐渐多起来，瞥一眼手表快八点，夏晨掏出手机想给杨睿一个电话。

　　他相信，此时此刻，苏小凉最想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然而，这个动作没能瞒过醉意朦胧的她。很快抢过他的手机扔在桌上，苏小凉像是生气了，柔媚的嗓音中有咄咄跃出的尖利：“你…你想打给谁？杨睿吗？我说啦，不想见他，不想见！夏晨，咱们…咱们是不是朋友，是的话你就陪我喝酒说话，不是的话，你走好了。”

　　“好，我不打，不打。”夏晨没想过提起杨睿会让她这么激动，只得作罢，轻声哄道：

　　“不打电话给他，那咱们说说你的秘密吧。刚才，你不是说有秘密要告诉我？”

　　“我的秘密…”

　　顺势倒在沙发上，苏小凉这才恢复之前的微笑，嗓音又温柔了下去：

　　“对，我的秘密。知道吗，杨…杨睿回来之前，我想过很多次要不要原谅他，答案都是不要。说…说实话，我是个很记仇的女人，无法忘记他离开的伤害。可是，当他回来，我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控制，就算知道他现在有妻子。我妈的悲剧是因为李依人，我…我经常在想，于安娜如果…如果死了，她的悲剧就是因为我。所以，我真瞧不起自己，不…不就是个男人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六年还忘不了，为什么到现在…到现在心都痛得像火烧。”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是你爱的人，也是你从少年时就沉溺的梦。”

　　“梦？是场梦吧，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在做梦，晕晕乎乎的。快乐的时候像在天…天上飞，不快乐的时候像在地狱。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抛上去又掉下来，煎熬，折磨，就像…就像你每天醒来都意识到会发生意外，却永远…永远不知道那意外究竟是什么，所以胆战心惊，片刻也不得安宁。”

　　“小凉…”

　　在课堂上永远都能挥洒自如的夏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半天竟吐不出半个字，满心苍茫：

　　“小凉，别喝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因职业需要，苏小凉从六年前的滴酒不沾到现在几瓶不倒。只是今天真喝得有点多，身子摇晃得厉害，像一朵在凛冽冷风中无依无靠的梨花，好像转眼间就会抱不住枝干，只得随风垂落，无力反抗。以为站起的她是答应回家了，夏晨连忙买单，半搂半扶起她朝门口走去。

　　好不容易扶她上了车绑好安全带，夏晨又跑回去拿她装东西的盒子，这才发动车子缓缓离去。

　　说了太多，闹了太久，浑身无力的苏小凉蜷缩在车椅里，如同一只倦了的猫。

　　很久没听到声音，夏晨以为她快睡着了，谁知，头侧向车窗方向的她忽然低低说了句：

　　“好安静，真可怕。”

　　“我打开收音机吧。你有没觉得不舒服？等会儿回去我给你弄点醒酒的汤。”

　　“回家…”

　　虚渺的嗓音里藏有深刻的落寞，苏小凉没再说什么，热烘烘的脑袋一片空白，眼神幽寂而空洞——

　　累了，真的累了。

　　霓虹渐次，喧嚣汇起，夜来得悄无声息，城市却在它用自己的灯光和声音来点缀。或许，这夜也是该变得更生动热闹一些，否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会让所有无处归放的灵魂变得脆弱，不堪一击。车载收音机里的DJ嗓音轻缓，柔柔的说了些什么，尔后飘出轻灵空寂的嗓音：

　　推开窗看天边白色的鸟

　　想起你薄荷味的笑

　　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

　　大声喊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

　　看咖啡色夕阳又要落下

　　你说要一直爱一直好

　　就这样永远不分开

　　……

　　略带忧伤的空灵嗓音中，苏小凉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

　　清新的歌词像在诉说一个青春落败爱情散场的故事：那时的他们都是善良可爱的孩子，说要一直爱到永远，可惜，岁月赐予人的除开欢欣还有无法回避的悲伤。当青春像花瓣一样飘零在风中，当爱情像狂欢结束一样颓唐，谁还是当初异想天开的孩子？谁还能相信，就这样爱着便能直到永远？

　　她，也曾有这样的一段故事。

　　幽咽逐渐化为痛苦，撕心裂肺的声音听得夏晨心痛万分，竟是连车也开不下，只好停在江畔路旁。

　　车刚靠边，半醒状态的苏小凉就开门冲了出去，蹬着高跟鞋踉踉跄跄跑至江边的栏杆前。灯火璀璨，游轮华贵，江水中粼粼铺了成千上万的光点，在风中无声摇荡，如同谁的心碎成无数片，一片片就那么冷冷清清的趟在水中央，欲捞不得，欲补不能。

　　夏晨追了出来，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忧伤的看着，守着，什么都不能说。

　　哭声和风声纠缠，呜咽被拉得很长，尤觉凄凉。

　　所有犹豫被荒凉的心境挤退，米色身影最终上前抱住那团抖得厉害的孤影，紧紧的抱住，试图用自己的温度传递无言的心疼和安慰。泠泠夜风吹乱散开的发丝，扎得肌肤微痒，温淡舒适的男子味道像一剂药，将苏小凉所有的委屈和痛苦从装得快要爆炸的狭小心匣里逼出来：

　　“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亲人，没有爱人，爱情只能偷偷摸摸，连工作都丢了，夏晨，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努力生活，换来的就是这些？不是说只要努力生活就会赐予你最好的回报，而我…而我得到的就是这些，这是为什么？”

　　越说越激动的她挣脱夏晨往后退，泪水纷飞，发丝缭乱，脸白如雪，单薄的身子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温软明亮的双眼里像沾了江水般的湿润，夏晨缓步靠近接近歇斯底里的她，坚定道：

　　“没有人能回答生活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小凉，你不是什么都没有，还有我，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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