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放在明黄流苏桌布下的手蓦的收紧，苏小凉尽量克制自己的失望泛滥——

　　沈新灵说的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这两者听起来没什么太大区别，实际上的意思却可能相差千万里。

　　璀璨莹亮的灯光洒落在布置得阔气又精致的圆桌上，包裹在海蓝色小西装下的身体轻轻抖动，她没很快答话，而是起身给沈新灵倒了杯酒，逼出朵笑颜后自己也端起酒杯：

　　“沈总的爽快我早有耳闻，今天才知道名副其实。其实，沈总能约我见面并给我时间相谈，这于我而言已经是个机会。不过，沈总刚刚说不能用我，如果不冒犯的话，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能。”

　　像座黑塔似坐在宽大椅子里，和她碰杯的沈新灵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布满胡须的脸僵了僵。

　　仰头饮尽杯中醇厚香浓的剑兰春，他炯炯有神的虎目里闪过一丝不确定的光芒。

　　捕捉到这丝一闪而逝的光芒，苏小凉更加确定沈新灵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有把握他一定会对自己坦诚相告，可是，她要争取让他说出来。

　　北方人嗜饮，沈新灵也不例外。

　　一瓶剑兰春很快见底，无酒不欢的他叫来服务员又添了瓶。

　　他不开口，苏小凉也不催，只是默默为他斟酒，偶尔两人也干个见杯底。

　　眼前女子的沉静从容让素喜直来直往的沈新灵生出几分歉意，从业务能力和行业经验来说，如果录用她毫无疑问会为开拓南方市场增添一名骁勇之将，假以时日，她甚至可能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干将。然而，作为一家养着几百号人的公司老总，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市场——

　　釜底抽薪的事情一旦发生，别说市场，就连生存都困难，更何况眼下竞争极其惨烈。

　　失掉一名有可能杰出的手下而保证最基本的利益，换作任何人，恐怕都会这么做。

　　面露难色的他细细斟酌一番，最后才道：

　　“如老陈所说，苏小姐果然很聪明，连这种细微的不同都能把握住。咱们这个行业生产的设备，最基本也最庞大的耗材是什么，入行这么多年的苏小姐应该很清楚。可以说，耗材的成本价格以及品质从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公司的利润额度，以及产品的质量。”

　　“钢材。”

　　轻启樱红唇瓣，迟疑片刻的苏小凉很快触及到自己求职多坎坷的核心问题——

　　钢铁是这个行业最基本的保证和素材，如果没记错，于安娜的父亲正是钢铁行业的巨头。虽然杨睿一直没有明说，聪颖慧敏的她也从多次谈话中隐约感觉得到于震在全球钢铁业举足轻重的地位。对他来说，ECO，新灵诸如此类的公司不过是小蚂蚁中的几只，可对ECO新灵他们来说，钢材的价格甚至供应却是他们利润的保证以及公司能否经营下去的基石。

　　眼下钢铁市场十分火爆，价格噌噌网上蹦，这对赖它而生存的ECO和新灵是个极大挑战。

　　于震既然有本事说服ECO辞退自己，新灵这家又怎会例外？

　　还记得杨睿刚来自己冲动之下说要辞职时，他曾放言能在整个行业封杀自己。

　　如果杨睿曾经都能做到，于震则更有可能。

　　如今，将自己在这个行业封杀的恐怕正是有心给自己颜色瞧瞧的他！

　　丝丝入扣的分析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苏小凉捏住酒杯的手用力过甚，冒出条条青筋。

　　见她不言，沈新灵刻意凑近她，将声音放得很低很低：

　　“我不录用你，会有人在接下来两年的时间内低于市场价两个点供给我耗材。苏小姐，我不是不想用你，老陈和我多年相交，他对你赞不绝口那就证明你的能力没什么值得怀疑。可是，你大概也知道如今钢铁市场有多热，如果公司能…”

　　“如果能低于市场价两个点购入，这两年，能节省一笔数目可观的成本费。”

　　一直没吭声的苏小凉说完他要讲的下文，抬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嗓子眼里随即传来热辣辣的灼痛，已经猜到事实真相的她没再言语，因为说什么都无益于是——

　　沈新灵，并没做错。

　　他们两本无交情，犯不着为招一个员工而放弃到手利益的机会，再者，那也不是笔小数目。

　　平白无故唾手可得的利益，谁人不能动心？

　　郑重给沈新灵道了谢，苏小凉黯然回家。

　　公交车上，她翻开白天接到的短信，那是银行提醒她再过两天又到了这个月交还房贷的时间。

　　路灯高高林立，熟悉的街景像电影一样笼在朦胧之中。

　　深秋之夜，无端有了透心的凉。

　　如果就靠为数不多的积蓄，那根本不够几个月的房贷，而且虽然苏小朗已搬去学校两人很久没见，可她还是习惯性的将生活费打在了他的银行卡上。就算不是亲生姐弟，他毕竟还是没什么固定收入的学生，打工赚的那点钱不足以生活和支付学费杂费，如要苏小凉就此撒手不管，她做不到。

　　要告诉杨睿实情吗？

　　自己该怎么办呢？

　　难道，真要换一个行业从头做起？

　　站在公寓门口前，苏小凉抬头遥望自己的家。

　　还没亮灯，估计这段时间都宿在这里的杨睿还没回来。

　　算了，还是先不说吧。

　　想到杨睿这段时间日趋消瘦，举步迈入大门的她摇了摇头，唇上已留下几个鲜明的齿印。

　　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楼，如遇郁结就习惯埋首胸前的苏小凉到达七楼时不禁目瞪口呆——

　　她家的房门以及旁边雪白的墙壁上赫然用鲜红的油漆写了三个大字：

　　杀，杀，杀。

　　白的夺目，红的耀眼，强烈的对比在昏黄的声控灯下有如上演鬼片似的诡异。

　　手里的钥匙砰的跌在地上，倚靠扶手的她很想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可是，很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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