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睿一大早便出了门，没惊动整晚梦靥缠身的苏小凉。

　　等她醒来，已是上午十一点。

　　洗漱后来到梳妆镜前，镜子里出现的女人吓了她一跳——

　　披散下来的黑发凌乱垂于胸前，双颊苍白得碜人，两眼深深凹下去，往昔的灵动全部化为呆滞，唇瓣上布满细小的裂缝，干涸得如同很久没碰过水，整个人就像具无神无魂的尸体，唯一区别的是，眼珠子目前还能转动几圈。

　　对镜暗自伤神之际，门铃声响起，她很快收拾了下去开门，原来是物业管理来处理油漆的人。

　　礼貌周到的给他们倒了杯水，百无聊赖心绪难宁的她只得摁开电视，一轮轮按着遥控器。

　　清洗油漆的液体飘散出刺鼻的难闻味道，等他们将油漆差不多处理干净后，整个屋子都溢满那种气味，呛得苏小凉不得不将屋子里里外外清扫收拾一遍。身体的忙碌会让思绪变得简单，动手大扫除的她一处处抹着，扫着，喷着，这才没觉得时间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前前后后干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喘息微重的苏小凉环顾窗明几净的房屋，唇边漾出一抹浅笑。

　　轻溢笑意的眼神流转到苏小朗原来住的那间房时，她好不容易放松稍许的心情又跌落如川。

　　小朗，小朗…

　　默默念着弟弟的名字，她想起夏晨打电话说小朗一直在努力打工，学习也很拼命的话，心脏就忍不住越收越紧，怎么也舒展不开。很清楚苏小朗从头至尾的无辜，包括他的刻意隐瞒，可是，母亲郁郁而终的模样就像一根尖刺梗在胸口，每当她一想到重归从前，那根刺就迅速长大，扎得她直痛。再者，小朗对自己过分倚赖而产生的爱意也不得不让她有所顾忌，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孩子罢了——

　　一个自己抚养成人的孩子对你言男女之爱，这怎么说都很尴尬和奇怪。

　　不过，想起苏小朗六年从没离开过自己身边很久，苏小凉又生出隐隐担忧。

　　迟疑半晌，她终于决定还是去学校看看，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深秋的太阳像因为释放过太多热情而疲软无力，懒懒挂在空中，遍撒光热之处，也没什么炽热之感。学校离闹市不远，一旦步入其中，却无端宁静。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栽满绿树的道上轻快的走着，欢声笑语时不时传来，再看他们的面容，俱挂着和年龄相符的稚嫩和朝气。几只鸟雀叽叽喳喳穿梭，鸣声此起彼伏，不觉聒噪，反而别有一番小趣。

　　换了件平日十分喜爱的长袖及踝厚棉长裙，色泽缤纷花样繁复的披肩和裙子的素雅形成鲜明对比，略施粉黛的苏小凉漫步其中，浮躁的心绪平缓了几分。这身清丽打扮引来不少学生抛来羡慕的眼神，兀自笑了笑，她想起自己在学生时代同样是见了特别好看和喜欢的衣物头饰就舍不得挪开眼睛——

　　那时的她自是没能力为自己添置很多东西，那份心怀愉悦的欣赏却一直存留心间。

　　饶是后来慢慢挣钱多了，那份感觉依然记忆犹新——

　　怦然心动，惊艳难寻的快乐。

　　昨晚发生的事历历在目，苏小凉比平时谨慎了几分，虽没有感觉到背后有人鬼鬼祟祟的跟踪，她还是在校园饶了很多圈才靠近位于苏小朗宿舍后的篮球场。夏晨说过每周六下午，他都会在这里打上约莫一个小时的篮球，然后吃饭，再奔赴市中心打晚上的工。

　　篮球场的北面有一溜木色长廊，远远在长廊最深处坐下，她遥望篮球场上的英姿勃发的少年——

　　球场上飞奔的男生一个个活力四射，苏小凉一眼便瞧出正在带球过人的苏小朗。

　　他的动作相当娴熟有力，带球连过三人跨步上篮，圆溜溜的球听话的滑进去，几声雀跃的欢呼蹦出，朝队友微笑的苏小朗侧了侧脸，颧骨高高耸立，越发显得鼻挺眼深。瘦了，苏小凉看得出来这些日子没见，他瘦了很多。就像一位母亲看到自己孩子日渐消瘦会心疼，苏小凉也忍不住满腔心酸——

　　纵然她一直觉得自己心智远比同龄人早熟，经历的事情也比一般人多，可是，苏小朗呢？

　　同样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当年自己至少还有杨睿的温柔，而现在的小朗什么都没有。

　　垂眸思量的片刻，场上的篮球已跳出球场，正朝这边滚来。苏小朗大步跑出来追球，额上汗如雨落，上衣早已湿了个透。弯腰拾起篮球，往回走的他瞥见长廊深处坐的那抹身影，脚步慢了下来。瞧见这幕，苏小凉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见他手上的篮球砰的落地，他正慢吞吞的朝廊子里走来。

　　深深凹进去的眼睛里闪耀过水光，苏小朗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步，薄唇张了张，却没说出一个字。

　　天蓝色球服斜挂身上，笼起披肩起身的苏小凉几乎嗅得到他身上那股蓬勃的汗水味道，她记得，往日的这种时候，她都会开玩笑似的要求苏小朗自己手洗衣服，免得把汗味儿带进洗衣机。再见，姐弟两仿佛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就这么对望很久，苏小凉弯了弯唇角：

　　“小朗，我来看看你，过得还好吗？你…瘦了不少。”

　　“我还好。你呢？”

　　砰砰心跳还在维持刚才运动的速度，苏小朗终是抿出一丝笑容，似乎想证明自己真的很好。

　　简短回答让她失望，从前，他跟自己可有说不完的话啊。

　　翦瞳不着痕迹的暗了下去，她同样道：“我也很好。”

　　沉默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牵扯位于两端的他们，一次又一次拉紧，拉得彼此都很难受。

　　“跟我一起吃个饭吧？”怜爱最终战胜尴尬和隐痛，苏小凉清理好情绪，浅笑轻扬。

　　“好。”其实，苏小朗又何尝不想两个人一起好好坐坐，可是，他不敢。

　　来到学校北门外的餐馆，苏小凉也没看餐单，嘴里说的全部是苏小朗最爱吃的菜。

　　傍晚的阳光已经很淡，薄薄洒在靠窗的他们身上。

　　她点餐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专注，看得苏小朗眼眶泛湿，心潮如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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