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不弃…

　　美好得让人唇齿生香的四个字，杨睿停在白色床单的手指动了动——

　　这样的诺言，他只对一个人许下过。

　　身后的女人本是生命中的意外，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要彻底剔除，然而时光交错岁月凛冽之后，对自己说出这四个字的居然是她！他知道，以于安娜的智商未必猜不到他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的心思，包括坚决不允许她有自己的孩子。如今，她还要不离不弃，真是傻啊，和自己一样傻。

　　本来就存在的愧疚被无限放大，杨睿依然纹丝不动，淡淡道：

　　“我爱的是谁你很清楚，何必呢？”

　　“是的，我很清楚。只是，睿，你应该知道，爱一个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我不能也不会要求你忘记苏小凉，你可以一直记住她，把她收藏在你心里。但是，请你也不要要求我忘了你或者毁灭对你的爱，我只希望在任何时候，你轻轻一转身就能看到我，我一直在那里。”

　　虽然出生在富贵之家，于安娜却并不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甚至有点羞涩——

　　因此，这是六年来第一次将心意完完全全诉诸于口，温柔细密，如同一弯宁静的溪水。

　　心房里弥散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杨睿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只能静默。

　　对他来说，强烈的爱恨从来只为苏小凉绽放，如今她执意远离，心神俱熄，爱与不爱都变得遥远。

　　沉默半晌，他轻启薄唇：“我很累，能让我一个人休息会儿吗？”

　　“好，等护士小姐帮你换完药水，我就出去。”

　　“谢谢。”

　　护士利落的换好药水端起盘子出门，于安娜起身，纤细的身影在地板上拉出一条很长的暗影。

　　临到门口，她忽然站住，轻缓柔婉的嗓音徐徐转开：

　　“睿，也许我们都错了，以为有爱就必须长久相守。其实，相爱和相守未必是同一件事。我不知道你和她的过去以及现在，不过我相信你们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的爱过，而我，同样那么爱过。”

　　关门声在话音消失的片刻接上，病房霎时安静，依旧望向蓝天的杨睿听到自己的呼吸，心如尘埃。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夏晨——

　　准确的说，是于安娜让他联想到了夏晨。

　　多么可笑啊，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于安娜，陪在苏小凉身边的人是夏晨。他们都那么名正言顺，与爱有关，却又与爱无关。也许，这就是现实的力量，它能将明明很荒诞的事安上名正言顺的名号，让人不得不接受，甚至妥协。他杨睿纵然天资聪颖出类拔萃，斗不过的，始终是命运和现实——

　　倦了。

　　紧绷了六年的弦毫无预警的断裂，他的人，他的心，就这么倦了。

　　两天后，夏晨真的出现在杨睿面前，一起到来的，还有一张红得耀眼的订婚邀请函。

　　“听说你已经很多天不吃东西，每天靠打葡萄糖维持。”进门第一句话，夏晨微带薄怒。

　　“谢谢你来看我，请坐。”

　　浅蓝色竖条病服下的身躯消瘦得不成人形，杨睿懒懒靠在床头，眉宇间再也没有从前流溢的光彩。

　　他为什么知道这些杨睿不得而知，不过，现在这些也已经不重要。

　　将水果篮和花放下，夏晨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重，低低道了声歉，随后道：

　　“小凉让我带句话给你…”

　　“她连再见我一面都不肯，何必再带什么话？”

　　杨睿神情懒散，眼神和口吻同等薄凉。

　　是的，他不能不薄凉——

　　汇文中学那天之后，始终不能接受事实的他找过苏小凉无数次，整夜整夜守在公寓大门口，甚至都到了痛哭流涕的哀求的地步，苏小凉却始终没再出现见他一次。车祸那天，就算他说出就见最后一次，她还是不肯露面，任他将房门拍得砰砰作响。

　　若非铁了心肠绝了情，素来心地柔软的她怎么可能如此？

　　唇角嚅动，夏晨像想解释什么，最终又压了下去，只掏出一张鲜红的请柬放在床头：

　　“她让我告诉你：如果你活下来，这个世界便活着；如果你死了，这个世界也死了。”

　　“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吗？”

　　等了半天都没听到杨睿吭声，深知他有心结的夏晨也不打算再说。而且，心结是一辈子的事——

　　只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女子那么那么的爱着他！

　　眼神从他面无表情的俊朗滑落，早已能自如操控自喜怒哀乐的夏晨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羡慕：

　　羡慕杨睿，真的羡慕。

　　就是他最后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可是，他却拥有两个女人最诚挚无私的爱——

　　此种爱恋，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珍贵。

　　雕塑般的凝向窗外，杨睿似乎不再想理会他，虽觉遗憾和无奈，夏晨也只能悻悻离去。

　　在他手指搭上门柄的一刻，身后传来杨睿的声音，不似刚刚那般心灰意懒，又如同往昔那般低沉缓和，隐约夹杂着令人心疼的沙哑：“我和她，这辈子也许都没有机会再见，请你转告她：如果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面，我希望她能微笑着跟我打招呼，说：Hi，我是苏小阳，阳光的阳。”

　　门外走廊上，阳光正好。

　　夏晨想起那天他在江畔说的话：请你让她做回苏小阳。

　　因为他，苏小阳成了苏小凉。

　　也是他，希望苏小凉重新变回苏小阳。

　　然而，自己能做到吗？

　　不知道。

　　迎上明媚的光芒，夏晨点点头：

　　“我会转告她，另外，我想告诉你的是，关于你的请求，我会努力，也会尽力。”

　　“谢谢。”

　　这句道谢直到夏晨的栗色身影消失在门口才从杨睿的唇边溢出，几颗晶莹的泪滚滚洒落：

　　“如果你活下来，这个世界便活着；如果你死了，这个世界也死了。丫头，你还或在这个世界上，我怎么忍心让这个世界死掉？这，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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