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风拂过，不知名儿的香味和尚未消散的湿气混杂，黏黏的，腻腻的。

　　九重宝塔巍巍屹立，澄黄朱红交相辉映，在它的庄严肃穆之前，人忽而显得特别渺小。

　　此时此刻，苏小凉就有这种渺茫之感，犹如站在一片浓雾里完全辨识不了自身所在。洗涤尘世俗务的梵音还在袅袅不绝的吟唱，偶有几个游人迈着缓慢的步子靠近或离开，大觉寺内静得出奇，可她的心，却终究再也静不下来——

　　很多时候，人是种奇怪的动物，染上爱情的人，则更是怪中之怪。

　　于苏小凉而言，她宁愿自己承担被逼无奈的局面，也不愿意看到杨睿如此。因为，在她心目中的杨睿就该云淡风轻，就该潇洒倜傥，就该镇定自若。她无法想象像他这样的男人被逼到绝境会是怎样的一种窘迫和难堪。她懂他，所以心疼，密密麻麻的银针扎在柔软胸口的疼。

　　所有不想追问的，不想面对的全部浮过脑海，苏小凉清醒几分，遥遥问道：

　　“为什么？于安娜究竟是什么身份？还有，SUA究竟代表什么？”

　　黑色T恤松松垮垮的挂在精瘦躯体上，发丝轻扬的杨睿站在绿影里秀姿不改，神情终究黯了黯。

　　冰雪聪明如她，早该料到她会把一切联系起来。

　　将错综复杂的思绪理顺，素有条理的杨睿第一次有种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的感觉。举步走近苏小凉，他牵起她的手走向宝塔右侧，通过一段石子小路后来到一方明净湖泊前。碧绿湖水中央，几丛睡莲疏疏落落的散开，两支花骨朵傲然挺立出来，新嫩得近乎透明的绿色昭示着正在孕育的希望。垂柳依依间，他揽了她坐在长凳上，淡然开口：

　　“还记得我们高中学地理，对澳大利亚怎么描述的吗？”

　　“骑在羊背上的国家，也是坐在矿车上的国家。”

　　不清楚他怎么会问起这个，苏小凉还是很快作答，心脏突突的跳得飞快——

　　聆听和接近自己最在意之人的过往和他当年被逼离开的真相，她无法不紧张。

　　“对，它的矿产资源相当丰富，尤其是铁矿。我的大伯父三叔父，还有大姑姑小姑姑很早就去了那边，并且在那边一起开了家经营钢材的公司。他们的生意做得还不错，我之所以能去那边读书，也全部是他们的功劳。可惜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主掌公司的大伯父在一次去珀斯出差时遭遇空难，尸骨无存。人心总是充满欲望的吧，大伯父去世后，二伯父，大姑父和小姑父三个男人对公司董事的位置虎视眈眈，并开始各种各样的明争暗斗。”

　　苏小凉从没听杨睿提起过这些，这么说来，他去那边读书后没多久就已经卷入这场利益之争了么：

　　“公司是大家的心血，难道他们就不知道领导阶层的不和会导致很多恶果吗？”

　　“至高无上的利益是永远的驱动力，这点，在什么地方都一样，家族里也不例外。”

　　冷冰冰的言语里有掩饰不住的厌恶和失望，杨睿的眉宇之间已深深的凝固一层寒意。他很清楚的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都不会有如果，可他同时也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一生的轨迹都不会改变，而会按照自己之前所预想的那样滑下去，滑至最后的圆满和幸福。

　　“大三那年，明争暗斗已经白热化。谁都争红了眼，谁也不肯让步，公司岌岌可危。他们三人之中，尤以我的小姑父心肠最硬，手段层出不穷，他甚至游说我小姑姑背叛杨家，和他一起将公司夺过去。当时一心读书并不想介入这些的我不知道小姑姑究竟做出了什么决定，只知道那年圣诞节刚过，公司已濒临倒闭，小姑父不知所踪，小姑姑跳海自尽。直到那时，所有人才都傻了眼。”

　　“那…”翻天覆地的变化被轻描淡写的道出，苏小凉的嗓子有点涩：

　　“那他们为什么会找上你？”

　　杨睿的父母一直留在国内，应该和他们的公司以及争斗并无瓜葛。

　　从这点来说，他何其无辜？

　　眸深似海的杨睿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幽幽的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种焦灼不安的困境：

　　“大伯父死后，无人主持大局，谁也镇不住谁。小姑姑的死和公司的危机让他们意识到不能再继续那样斗下去，所以在我爸妈陪我奶奶去澳洲见小姑姑最后一面时，三叔父提出要奶奶留在那边，以示大家愿意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化干戈为玉帛的决心。华人要在西方世界立足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经营企业。虽然我奶奶不太懂生意上的事，但她答应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失去两个子女的她自然盼着家和万事兴。”

　　长久的沉默中，苏小凉除开听得到风吹树叶沙沙的轻响，就只能听到杨睿远比平时沉重的呼吸——

　　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他如此黯然，眉头紧紧的锁着，仿佛再也舒展不开。

　　抬手柔柔摩挲过他的眉眼，苏小凉将头靠在他怀里，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犹如当年：

　　“杨睿，杨睿…”

　　如果说自己当年所承受的悲剧是万丈痛苦深渊，那么，他所面对的就是永不超生的地狱轮回吧？

　　深渊还能盼着有走出来的一天，轮回却永无止尽。

　　命运，它总是那么强大，直接操控着所有人的喜怒哀乐。

　　“本以为在他们表明要同心协力之后事情会有所好转，但事实证明我那时真的很幼稚。公司早已病入膏肓，自救压根没可能。他们留下奶奶主持大局，甚至也劝我父母留下，这些不过是因为…有一天，我在学校解剖室上课时，他们一齐来找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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