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爱就是一种亏欠，李依人亏欠徐展鹏，父亲亏欠李依人，而母亲则亏欠了父亲。

　　而自己，则在前世，亏欠了杨睿。

　　乱七八糟的想法掠过，苏小凉听到苏小朗轻轻叹了声，不知道是为他的父母，还是为他自己。

　　公园旁边的街道一派繁忙景象，透过树林，依稀还能看到如流的车影络绎不绝的闪过，和空气摩擦的呼呼声阵阵入耳。太阳越升越高，阴翳的林中温度也在升高，趁苏小朗沉默当口，细心体贴的夏晨小跑去公园门口买了三支水，回来时额头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汗珠。其实，出汗的并不止他一人，还有正襟危坐的苏小朗，他宽阔光洁的额间早已泛出一层薄薄的汗。

　　拧开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面容肃然的苏小朗随手擦了把汗，轻声道：

　　“具体发生什么事我不是特别清楚，只听我妈说，徐氏兄弟在云缅边界称雄称霸，就连当地警察平时也怵几分。所以，当他在戏园子里看到我妈，他没有征得我妈的同意就把她强行抓了去。可能也正因为这点，警方卧底才觉得我妈可以为他们所用。可惜的是，我妈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自己本该恨的人。至于她爱他什么，我妈从未跟我说过，她只是说他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男人，也是世界上最懂她的男人。”

　　捏着矿泉水的手背上凸出条条青色经脉，他停顿了稍许，轻而慢的嗓音里含有几许不懂的怅惘：

　　“她还说，那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尽管每天每夜她都清楚的知道贩毒的最终下场。小时候很多事我都已记得不太清楚，可这些一直都停留在我心里，不仅仅因为它关乎我的身世，也因为我始终无法忘记我妈说这些时的眼神，幽远凄艳，像一朵盛极而衰的凤仙花，华丽的颓败着。”

　　一起生活这么久，苏小凉很少听到弟弟用如此感性的比喻。

　　可也就是这个比喻，她在一瞬间明白了很多，关于李依人——

　　一边是深爱的男人，一边是正义的召唤，她一个只懂听戏唱戏的小女子夹在其中，矛盾可想而知。

　　或许，这也她最后回到永安后能那么云淡风轻的原因：不论中间发生过多少曲折离奇的事，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最爱的男人死于乱枪之下，而她的心早已跟随他一起埋葬。繁华尝过，平淡有过，落魄也品过，经历过所有这些后，她如何还能不淡然面对所有呢？

　　哀，莫大于心死。

　　她对父亲的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能算爱，只是一种倚赖，一种信任，一种风雨过后的平静。然事实就是在这紫陌红尘中，太多的男男女女最后相守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而不是年轻时憧憬过充满激烈和浪漫的爱情。

　　在恰当的时间遇到了他，也许并不深爱，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牵手走下去。

　　苏小凉还记得她说过的这句话，真正明白，却是在多年之后的现在。

　　“我妈说她甚至想过吸毒来麻醉自己，但被他严厉阻止了，他说自己的女人和兄弟绝不能沾毒。”

　　一抹嘲讽的笑意浮动在苏小朗略显苍白的挺俊面孔，他很快道：

　　“虽然徐氏兄弟在那块的地位不可动摇，但还是存在很多利益纷争，其中也包括他们带领的兄弟和别人带领的贩毒团伙之间的争斗。那些团伙中，有一伙就是徐氏兄弟的死对头。据说，他们之间经常发生火拼。那年秋天，警察卧底被他们怀疑所以惨遭处死，断气之前，他给我妈留下了他们的联络方式，央求她在徐氏兄弟和对手再次火拼时通知自己的同事，根据他多年的了解，那个时候往往是徐氏兄弟最没理智也最疏于防范的时刻。”

　　“你母亲最终选择通知警察，所以才导致他们落网，是吗？”

　　惊心动魄的往事在很多年过去后听起来还有几分紧张，夏晨神情清隽，对苏小朗投去怜爱的一瞥——如果自己是李依人，或许不会选择把这些告诉苏小朗。他不过是个孩子，在八九岁左右就要倾听这些根本无法想象的事实，该是件多么沉重的事。

　　“有一次徐氏兄弟从缅甸运毒进来，途中遭到对手围堵，将他们的毒品悉数抢了去，并折了很多手下。逃回来之后，徐氏兄弟怒火交加，扬言要报仇雪恨。我妈劝说他就此洗手，他不肯，还狠狠揍了我妈一顿，还说什么我妈必须给他生个儿子以后来接管他的生意。那一刻，我妈意识到自己根本足以劝阻他们继续在这条不归路走下去，甚至包括自己以后的孩子。所以，她选择了联系警方。”

　　“选择联系警方就意味着你父亲再无活下去的可能，你妈的选择，肯定做得很痛苦。”

　　李依人顾盼生辉的眉眼在脑海里清晰，苏小凉无法想象看起来那般柔媚的她也有过痛苦抉择——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结果往往都会以悲剧收场吧？

　　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儿子终于不会再走那条不归路，这，可能也就是她坚持儿子做“苏小朗”的原因。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大是大非看得清楚，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不忍心。他们兄弟和对方火拼开始没多久，全副武装的警察将准备无误的包围了他们。那些人自然不肯束手就范，一场混战打得不可开交。乔装在队伍中的我妈趁机找到他，并央求他马上带自己离开，彻底离开。他没想到我妈会跟去，犹豫后只得丢下兄弟打算先将我妈送往安全的地方，可是他们一路都在被警察追捕，并且越来越近。”

　　说到这，一直很平静的苏小朗忽而嗓音暗哑，像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逃窜时，他被警察击中，不知内情的警察以为他挟持我妈，冲过去相救，却被奄奄一息的他全部击倒。咽气之前，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我妈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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