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从书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圣诞将至,法国的冬天冷得要命,夜空里下着大雪,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人影。
走到离公寓只有不足一百米的地方时,陶诗回头对吕克说:“行了,你回去吧,送到这儿就行了!”
吕克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大衣里,看了眼公寓的方向,“你确定自己一个人过马路没问题?”
“滚!”这个字陶诗是用中文说的,吕克听不懂。
她懒洋洋地挥挥手,然后飞快地过了马路。
见她健步如飞地溜了,吕克笑了笑,很快转身离开。岂料就在这时候,一只雪球从马路对面朝他重重地砸了过来,准确无误地命中了他的脖子。
“Con!”被那些沿着衣领划入衣服的积雪冷得一个哆嗦,吕克连C字母开头的脏话都骂出来了。
却见马路对面的陶诗仰头大笑,那姿态和笑声简直猖狂。
“明天见!”她一边往公寓跑,一边再次朝他挥挥手。
这一次,吕克黑着脸朝她吼道:“明天你敢来见我就死定了!”
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圣诞节了,陶诗搓着刚才裹雪团给冻得通红的手,朝着楼道一路小跑过去。这时候祝嘉一定已经把火炉升起来了,只要一进门就能摆脱这种糟糕的鬼天气,真是想想都激动。
然而就在她刚跑进楼道的那一刻,一只手忽然从楼道边的走廊里伸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啊!”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下一刻就被站在黑暗里的人重重地按在墙上,面朝墙壁,背对那个人。而在更多的尖叫声溢出嘴边之前,那人十分敏捷果断地再次伸手捂住她的嘴,堵住了那些刺耳的噪音。
月黑风高杀人夜——这是陶诗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她拼命挣扎着,然而手臂被那个人反扣在背后,胸口又重重地压在墙上,更糟糕的是嘴也被人堵住了,连求救都办不到。
她挣扎了一阵子,片刻之后意识到这是徒劳无功的,于是很快平息下来,只能静观其变。虽然她勉力维持镇定,但身子仍然止不住地颤抖着。
黑暗里,陶诗和那个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捂在她嘴上的手慢慢松开,但那人依旧没动,仿佛是在等待她先开口。
陶诗用一种紧绷的声音问他:“你想干什么?”
她问的是法语,然而对方没有回答,回应她的只有呼呼挂着的夜风和漫天飞舞的大雪。
她又战战兢兢地说:“我的外套口袋里有钱,如果你要的话,全部拿去也没关系——那是我今天才发的工资。”
虽然说生命价更高,但是一想到那些钱是她辛辛苦苦帮吕克照看书店一个月才换来的,陶诗还是觉得心在滴血。
奇怪的是身后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竟然不要钱……陶诗悲哀地想着,难道真的遇上了劫色的变态?
趁着还能开口说话之际,她很快深吸一口气,然后放声尖叫起来,只是那声救命才刚出口,身后的人又一次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下意识地张口咬他,竟然得逞了,而这一口咬得极狠极重,痛得那人几乎立马缩了回去。
陶诗意识到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所以拔腿就跑,可那人反应敏捷得出人意料,不顾手上的疼痛,一把伸手拽住了她的衣领。下一刻,陶诗又被他抓了回去,这一次背朝砖墙,狠狠地被他按在上面。
她几乎就要看清眼前的人长什么模样了,可那人先她一步捂住了她的眼睛。
冰冷的雪夜,她尚在惊恐与本能的驱使下拼命反抗时,却不察那人忽然靠近了她,一低头便覆上了她的唇。
后背被人抵在冷冰冰的墙上,双臂被人紧紧地禁锢在腰际——那人力气非常大,就这样把她锁在他的怀抱和墙壁之间,没有一丝隙缝。
他的气息伴随着冰冷的空气涌入她的口腔,柔软的唇瓣与她相贴,唇齿交缠,气息相融。
千钧一发间,陶诗浑身一僵,忽然间没有再继续反抗。
心跳如雷,血液凝固,然而所有的反应都不及心里的震撼来得猛烈。
她感受着那人不顾一切的攻势,如同木偶一般被他吻着,再也没有一丁点反抗的意思。而那人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温顺,渐渐地放轻了力道,从一开始毫不留情的吻变成最后情人之间细密缠绵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陶诗终于有机会微微偏头到一边,用被他折磨得红肿的嘴唇平静地叫了一句:“祁行。”
那只手仍旧搭在她的腰间,但明显僵硬了片刻。很快,捂在她眼睛上的手也放了下去。
黑暗里,那个男人就站在她面前,面容英俊如昨,双唇紧抿,眼神里是阴郁又强势到不容忽视的占有欲。
接触到那双眼睛,陶诗的心都揪了起来,很多情绪涌上心头,她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抱他的念头。
然后她定定地望着那个男人,忽然间勾起一抹笑意,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祁先生怎么跑到法国来了?难道这么快就厌倦了祁太太,又想和旧欢浪一浪了?”
那语气轻佻又不怀好意,根本与平时的她大相径庭。
而这语气也成功地令祁行黑了脸,他眼眸一眯,伸手捏住了陶诗的下巴,终于冷冰冰地开口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旧爱?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称呼的话,我不介意把它变成新欢。”
陶诗夸张地笑起来,“新欢?你太太不会吃醋吗?我以为祁先生早就厌烦了我呢,没想到如今放着好端端的女神不要,居然又找上我这个旧爱了。”
她笑得猖狂,很快伸手勾住了祁行的脖子,“怎么,是她满足不了你吗?”
这样媚俗而轻浮的言行举止叫祁行整个人都不好了,握住陶诗下巴的那只手微微一使力,下巴的主人很快皱起了眉头,那抹令人不舒服的笑容也终于消失。
祁行冷冷地看着她,“你上哪儿学的这些下流话?”
几乎是未经思考,陶诗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个答案:“跟刚才那个男人学的啊!”
她又笑起来,指指吕克离开的方向,“喏,就是刚才那个帅哥,你也知道法国人有多浪漫奔放,在他的调-教下,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很棒?”
祁行的怒意终于上升至顶点。
他重重地吻上那张喋喋不休总是叫他愠怒不已的唇,用力到令陶诗感觉到嘴唇火辣辣的,像是在被野兽撕咬。
她也不甘示弱地咬回去,死死抵住他的胸口,最后在呼吸都快停止的时候才重重推开他。
她擦擦嘴,像是不拘小节的大男人一样对他说:“行了,别像小孩子一样做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了。你是有夫之妇,我也名花有主,玩玩而已就算了,别的我没兴趣。”
她甚至笑靥如花地说:“还有啊,我已经打算和吕克结婚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虽然我知道你对我旧情难忘,但麻烦你稍微克制一点,OK?”
如此直白的宣言硬生生把祁行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想过很多次再来找她时要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解释,什么样的挽回方式。可他千算万算也万万没有算到她的反应会是这样。
祁行阴晴不定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把自己的自尊心踩在脚底的女人,最终冷笑了两声,面无表情地说:“想我走?那好,再见了,陶小姐。”
话说完,他骤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陶诗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听话地就被她赶走,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忽然一下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心里空落落的,最后慢慢地坐在楼下的花坛上。
他走了?
他真的走了。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很想追上去,再吵一架也好,打一架也行……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吵架之后只要激烈地发泄出来,最后就一定能和好如初。
可她最后还是没能追上去,而是把头埋在了膝盖上,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睛。
是想过会再见到他的吧?
那可不是?祁行此人本领通天,能以私生子的身份进入集团董事局,能在最初无人看好的情况下爬到权利的顶峰,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有什么办不到的?
她早就知道不管她躲到哪里,最终都会被他找到,可找到之后竟然这么轻易地又走了,这才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是因为对她也不是非要不可了吧?
陶诗艰难地念了一遍那个名字:祁行。结果生涩的不只是喉咙,还有心。
她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上海也如今夜一样大雪纷飞。她在杂志上又一次看见他和某名模一起出席宴会,修长好看的手臂环在名模光裸的背上,暧昧丛生。一气之下便跑出了他家,回到了自己那个破旧寒冷的小公寓里。
手机响了很久,她都没有去接,一个人坐在断电的公寓里发呆。
后来手机忽然没再响了,像是有预感一般,她慢慢地走到窗户边上,朝下面望去。
……
纷飞的大雪里,祁行独自站在路灯下,一动不动地抬头望着窗户的方向,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她视线相接。
她赌气不见他,在公寓里坐了很久,没有暖气的房间里阴冷得叫人直打哆嗦,而她不敢想象那人站在室外又会有多冷。
他还穿着酒宴上的西装,哪怕外面批了件大衣,也绝对不会有多保暖。
陶诗在赌气与心疼之间僵持了半个钟头,最终慢慢地下了楼。
昏黄的路灯下,祁行的黑色大衣都被雪花沾染,斑驳而沉寂。而他的嘴唇被冻得几乎失去血色,一片苍白。
陶诗忽然哭了,一边伸手打他一边骂:“你干什么你?神经病吗?不怕冷是不是?谁要你在这儿站这么久?”
祁行却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地将她揽入怀里,轻声说:“我在等你。”
只一句话就让她前功尽弃,名模也好,裸-背也好,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全世界只有她会让这个在商场上令人胆寒的男人这么痴痴傻傻地等。
……
从回忆里爬上岸,陶诗终于还是埋头哭出了声。
早就知道他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要认准了目标,就死都不会放弃,不管以牺牲什么为代价。可她还是愿意去相信她对他而言会是个例外。
结果呢?
她哭得伤伤心心的,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上无所顾忌。
然而片刻之后,有道声音冷冷清清地响起:“赶我走的是你,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她一惊,慢慢地抬起头来,进入视线的首先是那双漆黑锃亮的手工皮鞋……只见那个去而复返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眼里是漆黑深幽到分辨不清的情绪。
“陶诗,我从你七岁开始照顾你,你是不是在说谎,难道我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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