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妈妈姓苏,苏梦柳。据说苏姥爷是个文化人,在季妈妈出生前梦到过一棵柳树,就这么给她起了名。她还有两个哥哥,但没长大就幺折了,底下有一弟一妹,结果出生的年月不对,家里没吃的,都送给别人养了。
苏梦柳虽说是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但也是吃足了苦头的。两个哥哥死的时候,她都依稀有印象。大哥是突然不见了的,家乡传言有说是让人拐了,有说是得急病没了的。她懂事后也没仔细打听,这事就放在心底了。
二哥是淹死的。听说是回老家跟人钻河沟子,一个猛子扎进去就找不到人了,死不见尸。苏姥爷和苏姥姥也不管工作,跑回老家找人,据说拉大网在河沟子那边找了一个多星期也没找着,散烟都散出去五六百——那个时候,这不是一笔小钱了。
等小弟弟和小妹妹出生时,苏梦柳正上小学,放学回家的路上就带个布袋满树拽嫩树叶,回家当饭吃。苏姥姥整个人都是浮肿的,生完孩子一滴奶都没有,两个刚落地的小婴儿每天就是喝借来的糖冲的糖水,饿得几乎要断气。
苏姥爷没办法,寻人看有没有人收养。结果小儿子和小女儿被不同的人家收养走了,临走两家留下了六十块的营养费和十六斤的粮票,算是救了一家性命。
当时还有个插曲,苏梦柳是躲被窝里听到的。苏姥姥和苏姥爷吵,因为当时刚送走小女儿时,那家给了二十块钱和八斤粮票,苏姥姥就说小儿子就不送人了,有这些钱和粮票,就能给孩子换米了,自己能养为什么要送人?
苏姥爷说这孩子长到不怕饿至少要三年,这二十块钱够他吃三年吗?苏梦柳是大了,不怕饿,饿一饿也能扛,小儿子刚落地,全家勒紧裤腰带养他一个?还不一定能不能养活,全家都不吃喝了?送出去,这孩子也能有好日子过,这钱也能存着,当个不时之需。
苏梦柳就记得那天她放学回家,在路上看到一男一女抱着她的小弟弟走了。她悄悄跟到车站,看着他们上的车。她当时差一点就想跟着去认认门,看能不能把小弟弟给偷回来。
后来苏家缓过来了,就又去找那两家,大家当亲戚走,过年还串门。苏梦柳也见到了她的弟弟和妹妹。她记得妹妹过年来时穿着崭新的红棉袄,漂亮的小黑皮鞋,扎着两个小麻花辫,戴着小洋帽状的小发夹,看起来是个洋气的小姑娘。
收养妹妹那家有个儿子,想要儿女双全就收养了妹妹。那天那个男孩一直牵着妹妹的手,很怕苏家再把他妹妹给要回去。
收养弟弟那家一开始不太愿意跟苏家来往,苏梦柳记得爸爸和妈妈给他们送了很多礼物,那家人才带弟弟来了一趟。
知青下乡时,他们主动上门,说想把弟弟给还回来。
原因是当年一家要出一个孩子下乡,男女不论。他们家虽然就一个也是要下乡的,他们家就想如果让弟弟回苏家,可以让苏梦柳替弟弟下乡。
苏梦柳一家一直觉得对不起被送走的孩子,苏姥姥和苏姥爷都让苏梦柳自己决定。苏梦柳又去打听了收养妹妹的人家,那一家倒是已经决定让儿子下乡。一来男孩皮实耐摔打,又比妹妹大五六岁;二来妹妹是女孩,怕送到乡下受人欺负。
苏梦柳就说反正无论如何她也是要下乡的,弟弟回来一是可以宽慰两位老人,二来能让弟弟留下不是更好吗?所以她就答应了。弟弟改了姓,又成了苏家的孩子。
现在苏梦柳留在这里成家立业,弟弟苏楠奉养双亲。但因为苏楠还有另一家老人要管,苏梦柳每年都会寄些钱回去。
苏梦柳这辈子什么苦都吃过,她也一直是个坚强的人。但在接到葛副校长电话时,她第一次觉得天塌了。她语无轮次的请假,拿上包坐车赶到医院来,在车上给季爸爸打了电话。
“你赶紧到市二院,什么都别问,直接过来。”苏梦柳挂了电话,顾不上跟季爸爸多说,她现在整个脑子都是乱的,身体里却像点了一把火,烧得她好像要冲出去把眼前的一切都打破!
她很快到了市二院,在医院门诊大厅门口看到了关老师,站在他身边的应该就是葛副校长。
关老师和葛副校长快步迎上来,关老师介绍:“这是我们葛校长。”
葛副校长伸出双手来跟苏梦柳握手:“你好,你好,孩子现在还算平安,我们一起进去吧。”他其实很担心家长一来就一副天塌地陷无法沟通的样子,现在季妈妈还算冷静,他就松了一口气。
“关老师第一时间发现了孩子,和他爱人一起把孩子给送到医院来,住院费都是关老师先垫付的。”葛副校长说。
苏梦柳扫了关老师一眼,点点头,没说话。三人正急步往ICU去,看电梯人多,苏梦柳心焦不想等,直接上了楼梯。
葛副校长一直走在前头引路,让关老师跟家长解释。
关老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承认道:“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造成的。昨晚没有查寝,所以不知道季笙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苏梦柳却知道季笙接了个家教的活,估计是她从学生家回来得太晚才出的事。从这方面说,不能完全怪学校。
到了ICU,他们只能在窗外看。里面有一个护士,葛副校长解释说:“我们给孩子用了最好的照顾,24小时都有护士在这里照顾她。还给她开了个病房,现在是关老师的爱人在这里一直陪着。”
苏梦柳一看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的季笙就掉泪了,葛副校长去找护士求情,看能不能让家长进去看一眼。护士过来领苏梦柳进去。
季笙仍是蓬头垢面,只是换了衣服,头发简单拢到一起,但脸和手上都是在地上蹭的灰和土,头发间还有树叶。她的衣服被放在一旁的桌上。
苏梦柳手抖着拿旁边的纸杯想接水给孩子擦洗下,护士小声说:“还没有报警,怕毁掉证据。”
苏梦柳捂着嘴,把哭声全都闷在喉咙里,眼泪滚珠般砸在季笙的枕头边。
护士把她扶出来,葛副校长和关老师一起劝她,问要不要去病房看看?要不要去见见医生?
苏梦柳把眼泪胡乱抹掉,努力镇定下来,说:“先去看医生吧。”
正好血检的结果出来了,医生拿着化验单说:“目前看来没有发现问题,但病人一直在昏迷,我想或许需要精神科的会诊。看看是不是心理问题。”
没有问题就是最好的消息。葛副校长和关老师都松了口气,苏梦柳的嘴唇咬得发白,她艰难的问:“孩子在别的地方有没有……”
医生放下化验单,放轻声音,温柔又可靠的对苏梦柳说:“放心吧,已经请妇科主任过来看过了,孩子没有……那个。外阴完整,不见损伤,也没有红肿、擦伤或撕裂伤。”
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为之一松,苏梦柳心神一松,头都有些打晃。
医生赶紧扶住她,手掐在脉博处数心跳,葛副校长立刻去接了杯热水放在苏梦柳的手边。
苏梦柳坐下后说:“我没事。”
医生数完心跳说,“你要冷静啊,心跳有点快,血压估计也有点升高。现在别小的没事了,你又出事。”
苏梦柳点点头,医生说:“现在看来,病人受的都是一些擦伤,脖子、右手手腕、右手上臂和两条大腿有不同程度的淤伤,但总的来说应该没有大碍。等精神科的大夫来了以后,我们会诊一下再说。”
医生这边已经没有问题,他们又回ICU看了看季笙,然后葛副校长请苏梦柳去病房,需要商量一下报警的事。
这种事跟一般的事不一样,学校也要顾忌家长的意见。有的家长并不愿意报警,不想把“丑事”公诸于众。
葛副校长和关老师就是顾忌这个才要等季笙家长来了之后,再考虑报警的事。
“这个上头,我们听家长的意见。”葛副校长说。
苏梦柳的脑子现在整个还是乱的。她就想守着季笙,别的都是其次的事。
“等孩子的爸爸来了以后,商量商量吧。”她说。然后她就去ICU外守着了,看着护士给笙笙记录血压心跳。
季爸爸也到了,苏梦柳没头没脑的一个电话把他吓得不轻,到了医院才想起给她打个电话。
“你到四楼的ICU来,我在这里。”
季爸爸气喘吁吁的找电梯,一看挤的都是人,一转头爬楼梯去了,一边也不挂电话:“你先告诉我是谁出事了?你?还是孩子?”
“……”苏梦柳顿了下,让季爸爸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快说吧,我这心脏都不对劲了。”
“你来吧,笙笙的班主任也在这里。”
季爸爸一脚踩空,幸亏旁边一个也是来看病的伸手托了他一把,他抓住扶手,胡乱道谢:“谢谢啊,谢谢。”然后润了润干渴的喉咙,“笙……是笙笙出事?”
苏梦柳拿着手机,听话筒里季爸爸一边上楼一边慌张的猜着:“她摔着了?磕着了?生病了?你说啊!你别吓我!”
“她身体没什么事,你过来再说吧。”苏梦柳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话像堵在嘴边,不敢说出来。
很快,季爸爸已经跑过来了,远远的看到季妈妈站在走廊里,他加快脚步跑过来,不及说话就看到ICU里的季笙。
“孩子怎么在里头?”季爸爸慌张中有着迷茫,还有着他不愿意面对事实的装傻,他直愣愣的去推ICU的门,立刻就被护士劝住了:“您不能进来,这是无菌病房,不能进。”
“不是,我孩子在里头,你不能不让我进啊。”季爸爸指着里头的季笙,想推开护士闯进去。
季妈妈赶紧过去劝,刚才离开打电话的葛副校长和关老师都回来了,一看到就赶紧过来拉。
“都松开!撒手!”季爸爸突然怒火冲天,推开上来拉的葛副校长和关老师,他记得关老师,上去就要拽他的领子:“这是怎么回事?孩子在你们学校……”
对这种家长,葛副校长已经很有经验了,立刻上去半抱住季爸爸,“我是校长,季笙爸爸请您冷静点,冷静点,我们慢慢说。”
季爸爸神情激动,他的眼睛大大的瞪着,已经盈满水花,满腹委屈和愤怒的瞪着这两个人。
苏梦柳过来小声说:“你跟他们去病房谈,我在这里陪着笙笙。”
季爸爸一把抹掉鼻涕泪,问她:“笙笙到底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苏梦柳把季爸爸拉到玻璃窗前,两人一起看着季笙,她小声说:“笙笙没受重伤,那人没得逞,不知道是笙笙跑掉了还是怎么回事,她身上都是擦伤,就是现在人还没醒,医生说一会儿请精神科会诊。学校问要不要报警,我现在脑子是乱的,想不清楚,你去跟他们说吧。”
季爸爸握住季妈妈的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你跟孩子在一块,我去跟他们说。不行这学咱就不上了。”季爸爸想得很快,“发生这种事,我也不想让孩子再上这个学了,先让她休息休息,反正不上学,我也能养她一辈子。”
苏梦柳一直这么隔着窗户看着孩子,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季爸爸过来了,同行的还有关老师和他爱人,葛副校长已经回学校了。
季爸爸说:“我跟他们说了,报警。不能放过那个王八蛋。”
苏梦柳点点头,这对她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
季爸爸说,“我在这里看着,你跟关老师回去,把笙笙的东西收一收拿回家,咱不上学了。”
关老师欲言又止,他能理解家长此时此刻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们对学校的信任估计已经落到谷底了。但学校对此肯定是不想让学生离开的——学生只有继续留在学校里,学校才能占据主动。换句话说,才好补偿学生。如果任由学生退学,说不定过几天学校就该被人告了。
这肯定是学校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此时家长心情激动,说这个也没用。关老师说:“对,咱们一起回去。”
坐上出租车以后,关老师就试探的跟苏梦柳说最好还是先给季笙请个长假,“毕竟如果孩子以后想回来上学,最好不要让她受到太大的影响。”
不上学是一回事,如果要回来上学,那就要小心流言了。
苏梦柳一听,还真起了让季笙先退学的主意。关老师说:“当时我儿子发现的早,五点半,那条路也没人经过,肯定没人看到。当时我和我爱人过去时也是用衣服和毛巾被挡着的,所以季笙出事的事,肯定还没人知道。一会儿我去班里跟纪委说一声,就是咱们当家长的,还是先给孩子想个请假的理由,最好是长假,反正再一个多月就该放暑假了,季笙这事是特例,先让她不用参加期末考了,想跟着上二年级就暑假完了后直接补考,免试的科目我去打招呼,就不用让她考了,直接给个分数。”
关老师绝口不提季笙休学或退学的事,一切都是照季笙休息一段时间会再来上学安排的。
苏梦柳也感到老师的用心,毕竟流言越少越好,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除了知情的老师外,季笙的同学中间最好谁都不知道。这样对季笙的伤害才能减到最小。
“就说她奶奶病危,我们回老家了。”苏梦柳说。
季笙的奶奶在季笙没出生前就去世了,季笙爷爷和大爷一起跟着季爸爸的堂兄住,离季笙他们非常远。逢年过节也就打个电话,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季笙五岁时,说五岁了爷爷都没见过才带去见见的。
苏梦柳说:“他老家远,他平时也没办法回去孝顺老人。”
理由正当又充足,关老师点头说:“那对外就这么说了。”
到了G大,已经是第四节课了。关老师的爱人直接回家了,说下午再去看季笙。关老师带苏梦柳去寝室,寝室不上课时就锁着门,就是怕学生偷懒回来。宿舍阿姨听关老师叫还奇怪,打开门说:“这是有事?”
关老师找她拿钥匙,说,“我一个熟人,过来替孩子拿点东西。”
到了季笙的寝室,推开门就能闻到一股饼干混合着花香的香味。屋里不算特别整齐干净,三人的床都没叠被子,就这么直接铺在床上,床栏杆上搭的有裤子和毛衣,桌上堆的都是书。
关老师不知道季笙睡哪张床,问苏梦柳,她说:“我认识。”
她看到季笙的毛衣,还有她的裤子、被子,枕套还是她在超市买的四件套中的一个,还有窗台上那盆仙人球。
苏梦柳开始给季笙收拾行李,行李箱就放在没人住的第四张床上,里面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两个编织袋。
季笙的柜子没有锁,就这么挂着。这屋里就她们三个,谁都不防谁,刚开始还锁,后来都懒得锁了。
苏梦柳收拾完所有的东西,关老师已经去找钱老师又借了车钥匙,把车开到楼下,一趟趟往下扛东西了。最后一趟,苏梦柳提着季笙的提包,拿着她的仙人球出去。
关老师看到还问了句:“这是季笙养的吧?她们这屋的小姑娘都很有生活情趣,屋里收拾得也干净,还养花。”季笙这屋的花真不算少,窗台上都摆满了。
苏梦柳看着仙人球说,“这花是季笙爸爸给她买的,她特别喜欢。”
回到医院,精神科的主任已经来了,还有个法医来取证,取过后季爸爸已经给季笙擦过澡了,把他的小姑娘洗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负责季笙的小护士回去护士站说:“那个爸爸还会给女儿编辫子,编得可好了。”
护士站的护士们都知道ICU的女孩出了什么事,一个护士说:“造孽啊,那种人都不得好死!”
精神科的医生认为最好还是等她自己醒过来,生命指标没有下降的话,不必用强制的手段强制她清醒,“人体有个自我调适的过程,等她自己恢复吧。”
其实现在人已经不必住在ICU了,没有生命危险了。季笙从ICU挪出来,搬进了病房。医生也给她开了水,先输液,保证体内电解质平衡,又考虑到她无法自主排泻,下了尿管,也问季爸爸要不要找个护工?翻个身啊,擦屎接尿什么的。
季爸爸说不用,有他和孩子妈两个人就行了,他问医生孩子需不需要下胃管?不然她要一日不醒,那就不能吃东西啊,人不吃东西怎么行?
医生说:“暂时还不用,补着液呢,四十八小时以后再说,先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八小时一查血,防着有什么之前没发现的意外。
苏梦柳先回了趟家把东西放下,再收拾一些病人的洗漱用具带过来,还给季笙带了她的电脑,打算给她放点歌听。最后还有那盆仙人球。
季爸爸已经给她打了电话,她过来时就直接到病房了,还给季爸爸带了午饭。
“你吃了吗?”季爸爸接过盒饭说。
苏梦柳把电脑接上电源,连上网,找到播放器开始小声放歌,再把那盆仙人球摆在床头柜上。“没,跟你一块吃。”这些都做好了,她才坐下吃另一个盒饭。
季爸爸边吃边说:“法医说提取到了几个完整的指纹,笙笙的衣服也拿走了,上面可能也有指纹,反正一定能找到这个王八蛋。”
苏梦柳不想听关于这个人的事,她说:“我跟笙笙老师说先让她请个长假,就说笙笙奶奶病危,等笙笙醒了以后,我想带她出去散散心。”
季爸爸说:“行,我把假请了,到时咱们一家一起去。”
吃完季爸爸去扔垃圾,这一扔就半天不回来。苏梦柳知道他是去找地方抽烟了,估计心里也不好受,刚才一直憋着,让他出去散散也好。
她关上门,掀开被子仔细检查季笙都有什么地方受了伤。刚才法医走后,护士已经给季笙所有的擦伤都涂过碘酒了。
苏梦柳发现女儿受伤的地方并不多,心里好受了一些。她坐下来握住女儿的手,静静的看着她。这件事情之后,她想她再也不会放心把孩子放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季笙的眼皮动了动,苏梦柳立刻趴在她耳边小声叫:“笙笙?”
——她感觉到了仙人球传递来的信息,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仙人球在愤怒的号叫:攻击!攻击!刺他!刺他!!
苏梦柳看到季笙睁开眼,像听到什么声音一样去看仙人球。她立刻把仙人球拿到季笙眼前,不过看到仙人球格外吓人的刺之后又拿远了点,“笙笙,你是不是要这个?”
季笙这才听到妈妈的声音,发现她在身旁。
“妈?”她把仙人球拿过来抱在怀里,坐了起来。
苏梦柳怕仙人球刺着她,商量着说:“把这个给妈妈好不好?放在柜子上你也能看见。”她觉得女儿似乎很依恋仙人球。她看着季笙,不敢大声说话。
精神科的医生说,季笙醒来后应该给她一个调整的时间,这时身边的人切忌过于激动,这样会刺激到她。
她看季笙好像有些迟钝的看了一圈病房,她抬起手才发现手上有点滴,手指上还夹着个连着电线的大夹子。
苏梦柳轻轻按住她的手:“别动这只手,你打着针呢,这个是心电监护的东西。”
苏梦柳什么都不说,也不问,把季笙扶起来就给她倒了杯橙汁,医生说等她醒了基本没有忌口的东西,当然立刻吃麻辣火锅回锅肉是不行的,不过可以喝点果汁,病人昏这么久起来嘴里应该是苦的。饿了可以吃饭,先喝点粥啊稀饭啊,鸡汤鱼汤也可以。
季笙小口小口抿着橙汁,“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你爸也来了,刚才出去抽烟了,正好我让他给你带点什么?”她问。
“……什么都行。”季笙的反应有点太平静了,虽然苏梦柳不想刺激她,但看她这么平静,她这个当妈的反倒先受不了了。
“你想吃什么都行,妈回家给你做。”苏梦柳哽咽的说。
季笙这才反应过来,她和苏梦柳的目光对上了,两人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了。苏梦柳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过去搂住季笙,把这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女儿搂在怀里轻轻的拍。
季笙能感到妈妈发抖的手,能听到她不稳的呼吸,知道妈妈应该是哭了。但她的感觉好像被蒙在了一层厚玻璃里,对外界的反应是迟钝的。像现在她竟然还有心情去想:这种情况,她应该哭吧?
可季笙哭不出来。她不但没有眼泪,也没有伤心、恐惧、后怕等种种情绪。她很清楚的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但她同样知道:那都结束了。
如果说她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被人发现秦风的尸体怎么办。
——这算冷血吗?
季笙不知道。
她趴在妈妈的怀里,不知不觉,浑身就放松了。
苏梦柳也平静下来了,把她扶起来,很自然的就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包括是谁发现的她,谁把她送到医院,已经报警了,学校的老师也来过了,家里打算先给她请个长假,然后他们一家去旅行。
“哦,对了,忘了通知医生了。”苏梦柳这才按响了护士站的铃。
护士很快就到了,还有医生也一起来了,经过一番检查后,医生笑着很轻松的说:“孩子已经没事了,针还接着挂吧,水都开了,打完这三天。心电监护今晚护士换班时再撤。”
苏梦柳赶紧问孩子现在能不能吃东西》
医生说:“可以吃,回家给她炖点鸡汤熬点大米粥,放几颗红枣。不过明天早上等抽完血再吃完,检查多做几个,也让人放心。”然后把苏梦柳拉到外头小声问她,“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通知警察来?”
苏梦柳这才想起还需要告诉警察,给季笙录个口供。
医生说,“要我说现在先不用急,孩子刚醒,一会儿我再让精神科的过来一趟,看她今晚会不会做恶梦,有时人的反应会滞后,可能过去几天,半个月,甚至时间长的半年后也有才开始有反应。那时候如果家人放松警惕,可能就会错过最佳治疗时间。总之,现在还是先让孩子的身体尽快恢复过来,先不要急着让她回忆这次的事。警察最好明天再通知,先看看今晚的反应。”
苏梦柳连连点头。
季爸爸,季秫接到苏梦柳的电话说季笙已经醒了,差点从台阶上栽下去。他就蹲在医院门诊后门的台阶上抽烟,清洁工来来去去好几回都盯着他看,不过看这人一脸沉郁也不敢上来让他别吸。
“醒了?那我马上过来!”季秫慌忙把烟掐了,拍拍身上的土就要进去。
“你先别急,你先去门口的饭店买点吃的,看他们那里有没有粥,没有我再回家熬。”
“对对,你看咱俩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我这就去!”季秫摸摸身上带着钱包,一路小跑的去找饭店了。
医院周围肯定不缺卖饭的,大饭店小吃店应有尽有。季秫直奔旁边看着最大的一间饭店去了,迎宾说先生几位?坐大厅还是包间?季秫问:“你们有粥吗?我打包。”
季秫不但打包回来了粥,还有他们饭店据说是大师傅做的最好的红枣饼,绝对不是外面卖的成品枣泥,都是他们自己饭店打的枣泥,绝对有营养。另有佐粥小菜两碟四样,外加一笼鲜肉包。苏梦柳一看他一手一个提两个大塑料袋进来就知道他又胡买了。但打开后倒是满屋香气。
“吃吧,乖。”季秫把这些一个个小纸盒都摆在病床桌上,似乎季笙只要能把这些都吃了,他肯定就能放心了。
但当季笙真的沉默着喝完一大盒粥,吃完一笼肉包,小菜几乎全吃完,连一份十二个巴掌大的红枣饼也吃下去两个还想拿第三个后,季秫和苏梦柳说什么也不敢让她吃了。
“留着当点心吃啊。”季秫把红枣饼给合上了。
苏梦柳摸了摸季笙的胃,发现也没吃撑才放心了,她本来看季笙一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不哭也不害怕,以为这孩子还没反应过来,但看她这么有胃口,又像是个好兆头。
——看来当时是笙笙跑掉了。
她抱着季笙摸摸她的脸,她的头,季秫把垃圾扔了回来见状也过来抱她们娘俩,一家三口抱在一块。
季笙突然想起今晚没办法去当家教了,跟苏梦柳要手机。
“你要手机干什么?给谁打电话?”苏梦柳把手机给她。
季笙找到姚东海的号码,拨过去说:“我今晚没办法去做家教了,找个人替我去。”
苏梦柳哭笑不得,但也很欣慰,孩子就是孩子,心又干净又天真。
姚东海接到电话时已经发现季笙的东西都被搬走了,她跟贝露佳两人轮着给季笙打电话发短信都没回应,已经开始发毛了。一接起电话就连声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们一回来你的东西都不见了,你家里出事了?”
季笙就说奶奶病危了,她昨晚回家后家里接到电话了,现在正准备去看,家里父母都请假了,她也请了个长假,因为不知道这一去要花多少时间,估计要花上一个多月。
姚东海明白了,说:“哦,那也对,不然你这一来一去的,估计也没时间复习,那还不如直接参加补考呢。那行,就是你这一点动静都没有,把我们吓了一跳。”她听季笙的声音非常平静,就是有点太平静了,更像死气沉沉的感觉——一点都不像她。
季笙说家教的事,问她和贝露佳愿不愿意代教,不愿意她就直接打电话给家教学生的家长了。
姚东海问贝露佳去不去,贝露佳摇头,她又不缺钱,“手机给我……季笙?别太难过了,老人都有这一天,这次去好好尽尽孝心,好好把老人送走就行了,我奶奶当年去世的时候我还去烧纸磕头呢,她和我爷前后脚走的,就差了两个月,我们那边都说这是老太太不放心老爷子把人给带走了……”
姚东海拍了她一下,把手机抢过来了。知道的是她在安慰人,不知道的这话说的多不吉利!
苏梦柳听那边有个女生关心的一直嘱咐季笙,而季笙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也一直点头回应,这通电话讲了快二十分钟才挂。
“你朋友挺关心你的。”她轻轻抚摸着季笙的后脑勺说,看她还要打,就把手机拿过来说:“要给家教那家打吧?我来打,你躺下歇会儿吧,刚起来别太久。”
季笙乖乖躺下,苏梦柳替她掖好被子,拿着手机出去打,就看季笙的脸对着仙人球那个方向,不时的用手去碰仙人球,好像在抚摸它的刺。
关老师的爱人,赵梅萍来的时候带了一保温瓶炖好的鸡汤,她看到苏梦柳在走廊里就加快脚步过去,小声说:“我给孩子炖了点鸡汤……孩子现在怎么样?”
苏梦柳刚挂了电话,赵梅萍看得出来她现在的神情不像早上那么紧绷了,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刚才人已经醒了,还喝了点她爸给她买的粥。”苏梦柳领她进去,赵梅萍伸头一看,轻手轻脚的过来,摆摆手说:“睡了。”
“刚起来,累。”苏梦柳说。
“让她睡吧,没事就好。”赵梅萍说,两人就搬个凳子守在床边,看着点滴。
季笙的梦里是一片平静,没有梦,没有任何东西,就像最深最安静的梦乡。
只有仙人球的信息不停的向她传递:
——有两个敌人!
——刺他们!刺他们!刺他们!
季笙在梦中安抚它:她们不是敌人。但这没有用,仙人球从之前就一直处在非常严重的警戒状态,除了季笙外,所有出现在附近的人,它统统当成了敌人。之前它把季笙叫醒时,就是它想攻击当时在季笙身边的苏梦柳。
季笙:她们不是敌人。
——敌人已经被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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