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C城人的讲法，下午不可以看望病人，那群亲戚中午时分便都走了。

　　蓝颂坐在一旁的塑料椅上，“奶奶是什么病？”

　　“没什么大的毛病，就是年纪大了。”陈家明听到蓝颂叫“奶奶”，神情恍惚起来。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因着陈家家世不错，这两天不断地有人上门看老人。但到底情分薄弱，多数人出于礼节，不得不现出几分悲哀出来。

　　但是今天中午，他第一眼看到蓝颂的眼睛，他就知道蓝颂的痛苦是真的。

　　很多东西都需要有知音，痛苦也需要。没有人能理解陈家明的痛苦，老人的五个子女，也就是他的长辈们，虽然有不舍，但生老病死，终究难逃一劫。他们的痛苦是能清楚明白地看得到的。

　　但是陈家明的痛苦是无尽的，也是摸不清的。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是他的长辈们所没有的。

　　中午，他第一眼看到蓝颂时，他便找到相似的痛苦。蓝颂的痛苦并不能减轻他的痛苦，但能让他的痛苦不孤独。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陈家明从头到尾没有眼泪，但是声音很疲惫。老人病了之后他就一直伺候在床头。

　　“昨天，昨天刚回的Q城。”

　　“我还以为你在东京。”早上打她电话想问问看可不可以回来一趟，没想到是宋亦辰接的电话。

　　“没有，昨天开始放春假。”

　　说完几句话，两人又开始无话可说了。

　　“奶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要不你先回去吧。”

　　“我先打个电话。”蓝颂拿着手机走出房间。

　　她给在酒店等她的宋亦辰打电话，因为老人曾经厚待过她，所以宋亦辰完全接纳她和她前夫家人来往。从中午她到陈家开始到现在，大半天了，一个催促电话都没有打给她。

　　“喂。”

　　“饭吃了吗？”

　　“刚到下面吃了一碗粉干，就是你经常唠叨想吃的那种。”

　　“好吃吗？”

　　“一般般，没味道。”

　　C城粉干味道清淡，对于重口味的宋亦辰来说，确实不合口味。

　　“那你再去吃点其它的。”

　　“你晚上有过来吗？”

　　蓝颂想了想说道，“我再在这边守一会儿，奶奶还没醒。”

　　她想再见一面老人，想跟她说哪怕是最后一句话。她不想一年前和老人的见面是她们最后一次。

　　“好，不用担心我。”

　　宋亦辰说的不用担心，是不用担心他会对她守在前夫奶奶病头有什么想法。

　　“我知道，谢谢你，亦辰。”

　　蓝颂进来房间后，陈家明又一次提到，“你先回去吧。”

　　毕竟她现在另嫁他人，与陈家没有多大的关系，对陈家她没有义务。他猜测刚才她十有八九是和宋亦辰打电话。

　　“没事，我想等奶奶醒来。”蓝颂拒绝，跟陈家明无关，她就是纯粹不想留下遗憾。

　　“那你先吃饭。”陈家明看了看钢表，已经六点多了。

　　原先林晓晓不同意陈家明将老人从医院带回到自己家里来，觉得老人应该在自己老宅里过世，最低也应该是送回到长子家里，而不是长孙家。

　　陈家明连商量都没商量，直接让救护车开到自己家。林晓晓看到后，二话不说收拾了衣物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蓝颂也好奇来了大半天怎么不见林晓晓的身影，但她是来看老人的，其他人的事多说无益。

　　厨房里只有一个请来的阿姨在忙着。

　　“你们现在吃饭吗？”

　　“是。”回答完后，陈家明便走开了。

　　这个家，蓝颂并不陌生，她在这个地方也生活过一年多的时间。但她什么都没动，直接坐到餐椅上，等着阿姨端菜端饭。

　　现在，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客。

　　没多久，陈家明也过来坐下吃法，和她面对面。

　　好多年了，像这样一起吃饭。其实还没离婚前，也很少这样一起吃饭。

　　“在日本学习还习惯吗？”陈家明用公筷夹了一只虾菇放入蓝颂盘子里，问道。

　　“谢谢。嗯，都三年了，还好。”蓝颂爱吃虾菇，吃虾菇的手法更是熟练，曾经还震到宋亦辰。

　　“还要继续念？”陈家明穿着菱形花纹毛衣，双手手臂撑在大理石桌面上，头发整齐地往后梳。几年不见，陈家明比以前更成熟，也更有威严感。

　　和陈家明的距离感，从婚前就有了，即使是离婚这么多年的现在依然有。当初她看到陈家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一是曾经年少，二是陈家明从未对她和颜悦色过。哪怕是现在，互不相欠的现在，那种恐惧的阴影依然会萦绕在蓝颂心头。

　　突然她想宋亦辰了，因为在他面前，她可以横着，也可以竖着，甚至可以斜着，什么都不用顾忌。更别提吃一顿饭都能让她这样不自在，如临大敌一般。

　　“嗯，今年八月份要考修士。”

　　“修士？”

　　“哦，就是研究生。”

　　陈家明惊讶，他没想到蓝颂还要继续攻读研究生，“宋亦辰也答应？”

　　蓝颂笑了笑，“他不管我。”

　　陈家明从未正面接触过这个娶了自己前妻的男人，唯一一次惊鸿一瞥，就是那次在望海楼，宋亦辰为他开门。

　　还有一次接触就是在电话里，宋亦辰为蓝颂讨公道。

　　他知道宋亦辰应该对她不错，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就可以窥探一二。

　　这些年他按部就班，人生没什么大起大落，除了赚钱还是赚钱，还有和林晓晓日益恶化的夫妻关系。日子过得真的没意思极了。

　　不像她，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突然很羡慕宋亦辰，能和她过完下半辈子。比起林晓晓，她真的懂事多了。她也就和他奶奶相处了一年多，就能真心诚意地孝顺老人。按理说现在守在床头，给老人送终的应该是林晓晓，而不是早已离婚多年的她。

　　如果，当年他听从老人的话，和林晓晓断了，好好和她生活，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模样？他的生活又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陈家明很快终止这种假设，没有意义，也不可能。他最羡慕宋亦辰的地方是，宋亦辰得到蓝颂的心。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

　　当初结婚时他就看出来，蓝颂对他没有感情，也是顺从家里大人的意思。从这点来看，他的假设也不应该存在。

　　“能回来就早点回来，跟宋亦辰好好过日子，别耗着人太多年时间。”

　　蓝颂很意外陈家明会劝她这些，“嗯，我知道。”

　　“有些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了，像奶奶，就这半年时间。之前都好好的。”

　　“嗯。”蓝颂低着头，模样乖顺。

　　说这些，陈家明不是抱着做好人的态度，而是他真心希望面前的女人，这个他曾经的妻子，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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