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徐海收拾碗筷。
老徐说:“我去一趟老朱家里,跟他说一下保姆的事。”
“哦,行,要我陪您去吗?”徐海问。
老徐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跟他说一声吧。他也得给人家那边个回话。”
“打个电话说说不就行了吗?还得专门跑一趟。”
老徐是个凡事认真的人,“去一趟吧,显得有诚意。”
“行,那爸去吧。”
老徐去卧室换了衣服,在镜子跟前把自己的衣服理平整,用梳子把头发梳理整齐,然后换鞋出门。
吃过晚饭天已经擦黑,不少人正踱着悠闲的步子在小区里进进出出。
老徐先在老朱家楼下看了看,家里没亮灯。出去了?不过那也上去看看吧。
上楼敲了敲老朱家的门,没人应声,看来是出去了。
老徐正要转身下楼,门开了。
“哦,老徐啊。”老朱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在家呢,快进来。”
怪不得黑呢,老徐进屋一看,老朱家根本就没开灯,外头都已经黑天了,家里显得更黑。
“我刚才在楼下看你家黑着灯,还以为你出去了。后来想想,上来碰碰运气吧。”
老朱笑笑,“哦,没开灯,还不到开灯的时候,还看得见呢。”
还不到开灯的时候?他家这是军事化管理啊,开灯都得按时按点。
进门就是餐厅,桌子上摆放着一盘凉拌青菜,准确地说是少半盘。碗已经空了,看来吃饭活动应该结束了,或者是接近尾声了。
见老徐进来,老朱的老婆起身跟老徐打了个招呼,“来了。老徐吃了吗?”
“吃了吃了。你们快吃吧。我来得不太巧,打扰你们吃饭了。”
“没有没有,不打扰。我们也吃完了。”
老朱把老徐请进客厅坐下,打开了家里的落地灯。
据老徐观察,老朱家的这灯也就十瓦吧,光线昏暗,将将能看见人影。而且老朱两口子在那么暗的饭厅里吃饭都不开灯,老徐怀疑他们会把饭吃到鼻腔里。
“哦,老朱。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保姆。”老徐开门见山,有事说事,说完就完事了。“孩子们也给打听了打听,说是这个人好像坐不住啊。”
“哎。”老朱表示否定,“怎么就坐不住了?谁说的?”
“他们家的邻居说的。说是她成天不着家。”老徐基本就是原话转述:“天天都爱往外跑。”
“咳,你想想啊,她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她可不就不着家。她要是家里有个老头,肯定就得想着回家啊。”
老朱顺手拿起一根牙签,转过身处理了一下儿餐后事宜。
“说是她这个人吧……”老徐想说听说这个人品好像不是太好,可又觉得唐突,没好意思说出口。
“老婆子,那个马翠兰坐不住吗?”老朱朝他老婆问了一句,又转向老徐,“我老婆跟她挺熟的,问问她,我不太熟。”
“怎么就坐不住了?坐得住啊。”老朱老婆快步走过来,“怎么就坐不住?老徐,你放心,她当个保姆没问题,能给做个饭什么的。不过呢,她是挺喜欢跳舞的,经常爱在外头跳跳舞打打麻将什么的。不过她要是当了保姆的话,肯定得回家给你做饭啊。她人挺好的,性格外向,爱说爱笑的。挺好挺好,我看挺合适的。”
“哦。”老徐是最不擅长拒绝别人了,可是在选择是听从老朱的建议还是儿子们的建议之间,老徐当然是选择后者了。再听他们夫妻俩说下去,老徐恐怕就会难以拒绝了,所以赶快软软地插了一句,“哦,我看,还是算了吧。麻烦你们转告人家。”
老徐这就想起身离开。
“哎,老徐,可惜了,可惜了,挺好的机会。她真的挺好的,你听谁说的她坐不住呀?”老朱老婆一直在说,“她挺好的。能当个保姆。绝对没问题的,我保证。”
老徐再不走,五分钟之后一定会因为脸皮薄而改变主意,搞不好就答应下来了,于是赶紧起身,“就这样算了吧,麻烦转告人家,谢谢了啊,那我先走了。”
老徐赶紧抽身。
“哦,慢点儿啊。”老朱起身把老徐送到门口。
“走了,你们歇着吧。谢谢了啊。”
老徐客气地出门。
老朱关上门。
老徐真想再敲开门跟他们说,把灯开开吧,别省电了,过得那么仔细干吗?
不过这话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管人家的事干吗?多管闲事除了能招人烦没别的结果。
老徐正准备下楼,门内传来老朱老婆的大嗓门,“没想到老徐还挺挑剔呀。嗨,看来马翠兰冬天想住楼房的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你小点儿声。”
老徐心中忽觉有些不爽,赶紧往楼下走去。
住平房的人冬天都得自己生火采暖,很不方便,楼房是集体供暖,省事得多。条件好的几乎都已经住上了楼房,住平房的条件相对来说要差。看来这马翠兰想当保姆就是因为想在冬天之前住进楼房啊?
想让我收留她?我又不是扶贫的,扶贫应该找政府啊。
唉,算了,管她怎么想呢,反正这事算交代了,就这么着吧。
老徐出了楼门朝家走去。
米老太在不算明亮的路灯下拄着拐杖立着,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认识的就打个招呼说上一两句。
“出来转转?”老徐问。
“哦,这个点也没有什么好电视,不想看它,出来溜达溜达,一会儿电视剧开始了再回去。”米老太是只要能不在家就不在家,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家里的世界很无奈。除了睡觉吃饭,其他时间能在外面待着就一定要在外面待着。
“哦,我上楼了。”老徐说。
“这几天孙子没来?”米老太笑呵呵地问。
老徐佩服米老太是个细心之人。“哦,这两天没来。”
“我说呢,没听见楼上有什么动静。”
米老太这邻居真不错,孩子在楼上折腾来折腾去,扔玩具,来回疯跑,不管发出什么声响,米老太从来没有找上来说过什么。孩子爱怎么玩,爱制造什么噪音,米老太都无所谓,可能也是因为大家都很熟了,就担待了。
侦缉队一般上午聚在一起,下午人数有所减少,晚上一般都是各行其事,不进行集体活动。
米老太算是侦缉队的领头者,只要她出来往树底下一坐,人们自然而然聚拢过来。除了极其特殊的原因以外她每日必在。一般上午能聚集十个人,下午四五个人。就算其他人都不出来,米老太也自成一道风景。
老徐开门回家。听见徐海正在书房讲电话,“你少来,以后你爸借钱别找我,你有钱你就给,没钱就拉倒。你爸是不是有点儿过分啊,啊?成天跟闺女咔哧钱,最后都给他儿子和孙子,怎么?闺女女婿就是提款机啊?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他重男轻女的这种思想,烦死了。让你爸爱找谁借找谁借,我没有。”
老徐悄悄进门,徐海并没有听见老徐回来。
“上次你爸买房,已经跟咱们拿过钱了,你爸真够有意思的,跟两个闺女伸手要钱,然后拿钱买了房子,写的却是儿子的名字。这是什么做法?你们家什么人家啊?”
徐海被他岳父逼疯了,他岳父满脑子琢磨的就是怎么跟闺女那儿弄到钱,然后把钱都给儿子给孙子。老头自己反而什么都舍不得,不过只要你说给他出钱,他立马什么都有兴致。
有一次他岳父牙疼,疼得两个星期都睡不着,沙敏劝他到医院看看,不行就拔了再镶一颗牙,老头那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直说不去不去。沙敏脱口说了一句“我给你出钱”,老头马上说“行,现在就上医院”。只要别让他自己掏钱怎么都行。老头病了,病了找你亲儿子带你上医院啊,不,坚决不能找儿子,必须得找女婿。儿子送自己上医院,那儿子就得掏钱啊,钱从儿子兜里掏出来跟从自己兜里掏出来是一样的,怎么能让儿子出钱呢,必须得让闺女女婿出钱。所以,病了需要住院,第一时间给闺女打电话,让闺女女婿开车过来接他去医院。谁出车谁出汽油钱,谁送到医院谁出住院费,这是自然的。老头早就想好了。
上次徐海岳父住院就把他气坏了,徐海出钱出力出人,最后什么好话也没落着。
老头住院期间,岳母让他家孙子去医院给爷爷送五千块钱住院费,钱交到医院窗口的时候就剩下三千了,那两千块钱孙子自己扣下了。
这什么人家啊?徐海真是不想跟沙敏家的人打交道了,一家人就认得钱,没有一点儿亲情可言。可有事的时候,他就又来找你了,二闺女在外地,儿子舍不得使唤,逮着大闺女女婿就玩命使唤。
徐海想想之前的好多事,觉得脑袋都炸了。
老妈去世,徐海的岳父岳母连追悼会都来没参加,连一分钱都没给。这事办的,徐海对他们就已经不只是生气了,是无话可说。
这人家除了钱眼里再没别的了。
老徐听见徐海在电话跟沙敏吵架,悄悄走开了。
沙敏前些天办的那事,那叫人事啊。不过那的确是沙家的风格,只认钱不认人。
这人哪,不打交道不来往,你永远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老徐跟老沙以前也认识,老沙那人在单位口碑不差,但做了亲家以后,日常生活中有了来往以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越日常越小的事越能看出人的品质。
徐海跟沙敏吵架,老徐不管,因为他管不了,更不想管。就沙敏办的那些事,也该让徐海跟她好好吵一吵。
老徐走进客厅,打开电视,天气预报开始了。
听见了电视的声音,徐海拉开书房的门看了一眼,这才知道老爸回来了。
“爸回来了?”
老徐把电视声音调高,然后放下手里的遥控器,“哦,回来了。”
“跟老朱说了?”徐海走过来坐在老爸身边。
“啊,说了。”
徐海点点头,看老爸的表情好像不太高兴,就劝道:“咱再找找,不急。想当保姆的人可多了。据他们有关部门统计,光河东区就有一百多号寡妇呢。这还是只是干部,家庭妇女都还没在统计之列呢。人有的是。”
老徐脸上的表情变化并不是因为保姆这事,是因为刚才听见了徐海跟沙敏打的电话。
儿子这婚姻生活,唉,年轻时候打打吵吵就是家常便饭,一直到现在就没消停过。现在孙子都念大学了,他们夫妻也还是经常有摩擦。年轻的时候,以为他们就是因为年轻气盛,所以火气大,到后来才想明白,其实不然,说到底还是因为性格不合,再磨合也无济于事。
好在儿子天生乐天派,万事都能过得去,也就让老徐欣慰一些了。
“明天天气怎么样?”徐海看老爸正看天气预报,问道。
“哦,好天气。越来越热了,夏天真的来了。”
“是啊,过得真快。”
这一句话说完,爷俩突然都沉默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老伴这一走已经三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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