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道:“就是。那个老关,关工,你知道吧?住了养老院的那个,以前经常跟咱们下象棋的那个。”
“啊,知道。他不是有老伴吗?怎么住了养老院了?”老路问。
“哦,那老伴离了。”老徐道。
“啊?离了?那没过多久啊。”
“嗯,离了。他就是因为太算计,什么都是AA制,买一头蒜都要一人出一半钱,女方实在过不下去了,后来就离了。”
老路呵呵一笑,“他这也太抠唆了,这样谁都没法跟他过。”
“是呢,所以干脆也不找了,他自己估计也知道跟谁也合不来,就住敬老院了。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前两天还专门来看过我,一直跟我说养老院好,他是想我也去那儿,跟他就个伴儿。”
老路摇头,“嗯,不去不去,我不建议你去养老院。咱们身体能行能动的,在自己家住着多舒服,养老院不就是人多嘛,怕孤独咱就找老伴,不去养老院。那地方不好,我觉得不好不好。”
老徐道:“老关也说了,那儿什么都好,就是天天死人。”
“你看看,那更不能去了。天天死人,谁受得了那气氛?住那儿每天都在想,没准儿明天就轮到自己了。不好,不去不去。”老路一个劲儿摇头。
老徐以前听了老关的动员,觉得养老院不失为一个好去处,现在让老路这么一说,又觉得那儿也未必是个好去处。
老路问:“你跟三个儿子商量过这事儿吗?”
老徐揉揉膝盖,说:“还没正式说过,但以前提过两句。”
老路沉了沉,说:“老哥,有些话得孩子们说,你不说,他们有时候不知道你的想法,到时他们给你的安排也未必是你想要的,最终自己的日子还得咱们自己过,自己过舒服了才是最重要的,你说是不是?”
老徐点头,“嗯。不过无论是找老伴还是找保姆,都不是件容易事,找到一个合适的,难哪。”
老路突然想起自己表姐来了,“老哥,你跟我那表姐好像是同学是吧?”
“你是说师范毕业的那个?”
“对对,我记得前两年你们不是还搞过同学聚会吗?”
“哦,对,我们是师范的同学。那年聚会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她老伴儿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是啊,我那表姐夫走了挺长时间了,哎呀,好像有七八年了吧。嗯,老哥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呀?”老徐犹豫着,沉默了。
“要不,我给问问她?”
“说实话,她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不过她自己生活好多年了,我估计她不会再走这一步了。要不然早些年应该也有所打算和行动了。”老徐道。
“哦,具体的我还真没问过她。”
“唉,别问了,算了,我估计她不会走这一步了。”
其实老徐前些天跟二叔提过他心里有合适的人选,这个合适人选说的正是老路的表姐。
当时老徐想过,如果找老伴的话,这个人最合适,知根知底,人品正,有文化,算是跟自己志同道合。不过老徐也考虑过,她守寡这么多年,如果有再嫁的打算应该早有行动,而且她的子女都很好,同学聚会的时候就听她说过,她半年跟着大儿子住在北京,半年跟二儿子住在加拿大,生活一直很稳定幸福,想必不会再走这一步了。
“不过,她现在好像在加拿大,等回头我问问她。”老路的确是想帮忙。
“唉,别问了。”老徐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想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我问问吧,看看她是什么想法。”老路道。
老徐没再说什么,转了个话题,“你呢?怎么打算?”
老路来精神了,“我啊,明天相亲去。”
老徐笑笑,倒够神速的。
“有人给我介绍了个人,明天去见见。”老路直着脖子笑笑,“你等我好消息啊。”
老徐笑着点头,“好,我等着。”
老路眼中充满了对明天的期待。
人只要还活着,总要为未来筹划,总还会有憧憬。
老路从老徐家出来,已经晚上十点了。
他跟老徐想聊的话还有很多,但十点是老徐该睡觉的时间了,老路不好意思再打扰。
火车上折腾了大半天,紧接着家庭团聚,之后老友相会,老路这一天过得实在太充实了,他眼皮开始有些发沉,困意上来了。
回到家,他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一天的疲惫散去不少。
他换了身居家服,站在阳台望向窗外。夜将入深,户外的热气退去。路灯下,归家的人们细语轻声,不急不慢地迈着惬意的步子往家走。外面总有一两只流浪猫“嗷嗷”低唤,不管是什么季节。对面的楼里,睡得早的人家,灯光已经熄灭,还没睡的人家,帘子后人影徐动。
熟悉的景致让老路得以安心。
现在,大闺女和外孙子正在做什么?
昨天在闺女那儿闹脾气,死乞白赖地要回家,刚回来不到一天,就想他们了。
老路笑笑,老了,没出息了,不由地就想孩子们。这个时间,外孙子应该准备睡觉了,他睡前总要听故事。老路在那儿陪外孙听过不少故事,外孙最喜欢听西游记、三国、水浒,孩子热爱传统文化让老路很欣慰。
老路想着想着外孙,笑了,笑着笑着,呵欠也来了。他转身进卧室睡去了。
第二天,老路把自己收拾得利落得体,精气神十足,推着闪亮的自行车出发了。
跟他打招呼的第一个人便是米老太,“哟,老路,回来了?出去啊?”
老路直着脖子,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道:“老姐姐,好久不见啦。”
米老太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老路。
两年来,她第一次看见老路打扮得这么精致用心。
看老路满面春风的兴奋样儿,米老太抿着嘴乐了,这家伙有好事。
周围的几个老太太瞅瞅老路,也乐了。然后大家便偷偷议论起来。
老路才不理她们呢,女人,见识短。
“路脖子!”
老路先是无奈一愣,然后皱眉回头。
还能有谁?老路就知道是她。
这小区里敢这么叫他的,除了他那发小张夷没别人。
“能不能不叫外号?没礼貌。”老路翻了翻白眼。
张夷乐了,“呵呵,习惯了。”
“当这么多人,净瞎叫。”老路道。
张夷抱着小孙子,呵呵一笑,跟小孙子道:“乖,叫路爷爷好。”
“路爷爷好。”小宝宝学舌学得好着呢。
老路乐了,脖子没那么直了,露出大板牙嘿嘿一笑,“哎,这还差不多。”
老路逗了逗小孩儿,“还是宝贝乖,不像你奶奶,她太讨厌。”
张夷白老路一眼,“别跟孩子瞎说,讨厌。你这是要出去?”
“明知故问嘛。不出去推着车干吗?”老路道。
“哎,你看你,刚才你还批评我呢,你瞅你跟我说话的这态度。”张夷乐呵呵道。
“跟你学的。”
老路说完,脖子又直了,他推着自行车,身板笔直,悠然自得地从七嘴八舌的人群中穿行而过。
“老路怎么也不换辆车?”
“就是,都有钱买汽车了,还骑着个破自行车。”
“干吗去?”
“是不是去相亲?”
“哈哈哈……”
这帮老女人,不取笑你就不痛快,不过老路早已经习惯了,哼,这些聒噪的老太。
老路轻轻朝她们笑笑,泰然道:“你说对了,相亲去!”
众人愣了一下,接下来一阵哗然。
老路在一片“哈哈”声中骑车出了小区大门,将老太们的目光甩在身后。
张夷望着老路的身影,不自觉地念叨了一句,“相亲去了?”
“看样子是,自从他老伴走了,两年来没见他这么打扮过。”米老太道。
“哦。”张夷没再说什么。
“看来这老路马上要开出第二春了。”
“看那样子应该是。”
“不是昨天刚回来吗?这么着急?”
“没准儿在大闺女那儿就耐不住寂寞了,早就开始秘密行动了。”
“哈哈哈。”
“不过也是,老路岁数也不大,老伴走了也两年了吧,也该找个人了,总不能这么单着下去吧。”
“这男人没个女人不行啊。”
“不知道老路要找个什么样的?”
“等他回来,咱们问问他呗。”
“肯定找年轻的啊。”
“哈哈哈”
“……”
米老太望向小区大门,她倒真心希望老路能找着个合适的人。
米老太又悄悄望向张夷。其实老路何必跑那么远呢,眼前就有个人。
这个小区里住的大部分人,曾经是住在同一片胡同的街坊,后来平房拆迁改建,大家又都住进了同一个小区。就像老路说的,楼房是竖起来的胡同。
米老太是这儿时间最久的住户,邻里街坊有什么事,她一清二楚。
米老太性格好,跟谁都能聊得来,谁有事没地方倾诉就找米老太说说,她是这个小区里的知心老姐姐。
老路的老伴在世的时候也时常跟米老太聊天。
老路的老伴性子急,脾气不好,说不了两句话火就上来了,经常跟老路吵吵闹闹,没有三天一吵,也得一周一吵。吵完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找米老太念叨一番。
米老太看着老路他们两口子结的婚,看着他们的娃娃长大嫁了人,又看着他们有了外孙,后来又看着老路的老伴得了病直到去世。
米老太是曾经胡同里所有故事的见证人,身为这样的见证人,米老太心存幸运,有时却也倍感凄凉,街坊们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她见过太多,她目送过多少人出嫁,又目送过多少人出殡,米老太早已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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