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护士果真把他的吊瓶拿了过来,吊在吊勾上,雷仁让她们把沙发也挪了过来,就坐在沙发上,腿却搁在病床上,伸了个懒腰,看向了黎昕。
他向来我行我素,也不管黎昕的坏脸色,所以她干脆翻了个身,他觉得无趣自然会出去。
房间里安静起来,雷仁盯着她的背影。
黎昕看不到,他的眼中慢慢聚起了浓郁的忧伤来,光线盛在他的眼睛里,又随着外面的天色,慢慢黯下。
“喂。”
过了好一会儿,黎昕又快睡着的时候,被雷仁推醒了,他的脸在眼前放大,只见他略有些干涩脱皮的唇一张一合:
“别睡了,怪无聊的,出去玩吧!”
“不去。”
黎昕直接拒绝。
“走吧!”
雷仁单脚跳起来,掀开了她的被子,拉起了她的手说道:
“这破地方,我们找乐子去。”
这个雷仁,都伤了一手一脚,快半身不隧了,还不肯安份!黎昕推开了他的手,不悦地说道:
“没见还在打针吗?”
“拔了!”
雷仁一面说,一面飞快地拔出了自己的针,紧接着,拉着黎昕手背上的针头一拔,真的给她拔了出来!
“喂!”
黎昕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被他拉得破了皮的手背,低头看,鲜血直往外冒。
“阎罗王要收你的命,打针也没用,趁还活着该玩就玩,该死就死。”
雷仁唇一翘,眉尾的小灰疤痕立刻飞扬拔扈地飞扬起来。
黎昕听了这句话,人便楞楞地开始走起神来,要知道她这些天来一直在想生死这个问题,却被雷仁一语捅破,是啊,生死这回事,又如何能掌控呢?若要死,不如看尽天下景色,再安静死去。
“外面等你。”
雷仁耸耸肩,跳着出了病房。
床头上有冷奕宸让人送来的内衣,还有他的衬衣长裤,换上,到卫生间掬了冷水浇了脸,让头脑清醒一些。
雷仁胳膊下架着拐杖,在走廊的尽头,又在抽烟,目光看向远方山黛。他在这里已经住了两个星期了,那一架打得太凶猛,腿上那一刀让他疼得够呛,他只是混黑社会,又不是不怕疼不怕死,他那句阎王的话,不是说给黎昕听,而是他自己。
吃了这碗饭,被人砍,砍人……谁会知道明天会不会身首异处呢?如果有选择……他眯了一下眼睛,烟头烫到了手指都不自觉。
“喂,走了。”
黎昕捅了捅他的腰,说道。
雷仁转过身来,她身上是冷奕宸的一套衣,裤子很大很长,挽着,特别滑稽,他咧嘴笑了笑,把烟头往窗外一扔,伸手揉起她的头发来。
下面,某人捂着脑袋尖叫起来:
“哪个背时鬼扔的烟头,滚出来,老子砍死你。”
雷仁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拉着黎昕上了电梯,不多会儿,便出现在了那还叉着腰在那里骂娘的男人面前,男人看清了雷仁的模样,立刻像老鼠见了猫,点头哈腰起来:
“四哥,对不起,四哥,我瞎了眼!”
黎昕一眼认出来,就是这个男人偷了她的包!
“快把我的支票还给我!”
黎昕立刻拖住了那个男人,瞪大了眼睛吼道。
“什、什么支票?”
雷仁在这里,偷包男不敢推黎昕,他在这行上混久了,不过是小偷小摸抢抢夺夺,而雷仁是什么人?可是,他又真不知道支票是怎么回事,那天的包他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傅雪让人抢走了,还挨了一顿毒打,现在面对黎昕的质问,只结结巴巴地反问道。
“你那天偷我的包!雷仁,打110,他偷了我的支票!”
黎昕怒声斥责着。虽然心痛,虽然着急,可是她都没敢告诉冷奕宸支票丢了,害怕他嘲笑害怕他再提无理的要求,这两天都要憋成内伤了,现在这小偷就在面前,她用力地揪着这贼的衣领,拖着他往外走。
“姑奶奶,我真没偷你的支票,那天我一下楼就被人抓住了,包也被抢走了!”
那贼吓得双腿发软,110和雷仁都是他不愿意面对的。
雷仁已经听明白了,敢情有人敢偷黎昕的东西,他举起拐仗单脚站立着,用力地击向了那人的腿弯,那人受了重重一击,扑嗵一声扑到地上,哭丧着脸喊道:
“四哥,我真没拿,那天是雪姐把包拿走了。”
雪姐?黎昕立刻想到了从B超室里匆匆冲出的傅雪,雷仁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掏出了手机,迅速拔了一个号,这会儿那偷包男立刻爬起来往外面疯跑而去,雷仁跑不得,跳了两下便停了下来。
电话很快就被接听了,傅雪的声音不情不愿地传了过来:
“四哥,什么事?”
“把支票送到医院来。”
雷仁冷冷地说道。
“什么支票?”
傅雪装着糊涂。
“少废话,一刻钟,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雷仁黑着脸,说话的模样,哪里像和她是恋人呢?黎昕想到了傅雪的B超单,对,她怀孕了!
“没了,输掉了!”
那头更干脆,啪地挂了电话,既爽快地承认,又爽快地拒绝送回来。
雷仁骂了句脏话,把手机塞回了裤兜里,看向了黎昕,她正期待地看着他,这张支票对她有多重要,只有她自己知道。
“走吧,先吃饭,我会把支票拿回来。”
雷仁用拐杖碰了碰她的小腿,笑着说道,伸手就拦了一张刚送人进来的计程车。
不管怎样,知道了支票的下落,黎昕半灰的心情亮了一点。
已是下班的高峰期了,司机在雷仁的指挥下,左拐右钻,穿过狭窄的小巷,最终停到了一家小饭店的门口。
老板一听四哥来了,立刻亲自迎了出来,脸上有一道疤,从左眼一直到右脸上,很是恐怖,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饭馆不大,墙壁还有些泛黄,泛油的桌椅,空气里弥漫着菜香。
“四哥,今天新到的大雁,来一只?”
老板笑着说道。
“这是保护动物。”
黎昕看清了他的口型,立刻说道,老板听到她怪异的声音,诧异地看向了她。
雷仁立刻一挥手,大声说道:
“不吃大雁,你问嫂子想吃什么!”
“又乱说话,再乱说,我走了。”
黎昕站了起来,雷仁立刻拉住了她的手,向老板使起了眼色,老板立刻聪明地接过了话:
“有猪腰子,补肾的!”
补什么肾?黎昕瞪了一眼笑得坏坏的雷仁,拿起了菜单。
最终,只点了一份玉米排骨汤,一份小菜,一盘荷包蛋炒肉,一只瓦罐煨鸡。雷仁单手吃饭的模样很滑稽,黎昕忍了又忍,还是说出了口:
“怎么伤成这样啊?这么大的人了还打架,你还是换个正行做吧!”
“关心我?”
雷仁眼睛亮了亮,半趴在桌子上俯过身来,瞪着她的眼睛说道。
“走开,就不能和你好好说话。”
黎昕扒开他的脸,无奈地说道。
雷仁笑着坐下,放下了筷子,又抽起烟来,他抽烟的动作和冷奕宸不同,是用食指和拇指拿着,用力地吸一口,便见烟雾氤氲,模糊了他的脸,他眼中最真实的情绪就隐藏在这烟雾之后。
嘻笑怒骂不是他,他最真的一面,从来不被人看见。
他故意把烟雾吐向了她,低声说道:
“骆骆那时候说你爱说教,你比她形容的还爱说教。”
黎昕挥手,赶开向她飞来的烟雾,拧眉瞪向了他,他是故意把烟吹向她,让她看不清他的嘴型。
“黎昕,你跟着我混吧。”
当烟雾散开,雷仁看着黎昕,十分认真地说道。
“怎么混?你发我一把刀,我跟着你去收保护费?”
黎昕没好气地回道。
雷仁呵呵地笑起来,黎昕对他没有过几回好脸色,可是,他就是喜欢和她说话,看她说教的样子。之前从来没人这么一本正经地和他说过话,之前只听骆骆描述着她,直到真正见到她,才觉得那只在言辞里听过的女人,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一个聋的孤女……但是他在她的眼底从来看不到卑微,她那样倔强地行走在红尘之中。
他想到,她拿着颜料桶泼向他的不屈的样子。
他想到,她站在高高的梯子上面,认真绘画的样子。
他想到,他在病房门口,她在病床上,苍白着脸颊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时惊讶的样子。
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世界静默,他的世界灰色。
“你不吃啊?”
黎昕抬头,瞟了他一眼,今天的他和往日有些不同,看上去沉稳一些。雷仁摇摇头,向菜呶呶嘴,示意她继续。这时,老板快步走了进来,将两张票放到了雷仁的面前,笑着说道:
“四哥,这是两张音乐会的门票,我女儿有演出呢!还是用你买给她的那把小提琴,上周拿到了一个全省的新苗金奖,这次是答谢演出,她说一定要请你去看,她会演奏你教她的那支曲子,我还想着你受伤了去不了……嘿嘿,四哥,你就去吧,囡囡很想你看到她拉琴。”
老板骄傲地笑着,说起女儿,脸上原本狰狞的刀疤也温柔了许多。
雷仁教小姑娘拉提琴?
黎昕好奇地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票,这是景川国家大剧院的门票,常会上演一些交响乐之类的,时间就是晚上八点半,现在,已经是七点多了。
“好啊,去!老子也好久没高雅过了。”
雷仁爽快地笑起来,一拍桌子,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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