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谷（下C）

　　夜已经很深很深。

　　云端拥着被子躺在床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困意。这间木屋和天问星君的房间相连，正是从前枫庭和他哥哥一起住过的。此时此刻，他正在对面的一张床上熟睡。她侧过身体看他，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子柔柔地洒在他的脸上，而他沉睡的表情和平稳的呼吸感觉上是如此的宁静安详。忍不住，她轻轻起身，走到他的床前坐下，纤手轻轻抚上他俊朗的面容，指尖游走，细细描画，他坚毅的眉眼，他英挺的鼻子，他紧抿的薄唇……

　　呵，从前念书的时候，她也曾经幻想过自己心目中的王子该是什么模样，但是任凭她想破脑袋，也无法勾勒出一张具体的面容，心中的影像始终遥远而模糊，看不清，抓不住。但是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原来她喜欢的人就该是这个样子的。这种感觉就好象她的心里很久以前就有一个缺口等待填补，而他，便是刚刚好的那一个。他是如此契合她的心，让她在爱的甜蜜与惊喜中渐渐相信，或许他们真的是……天生一对。从不怀疑，上天总会安排一个适合的男子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却没料到，他们的相遇竟然会是在千年之前的唐朝，而她爱上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古人！

　　这场恋爱她谈得幸福，也谈得辛苦。别对她说什么“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之类的话，她才不信那一套。在她看来，真心爱一个人就会想要和他常相厮守，即便激情不再，能够在漫长的人生中和他平平淡淡地一路走过，一起变老就是最大的幸福。天长地久……她是真的在乎。不期然地，她想起李老伯曾经说过的那句：人的际遇，多半由天不由己。可是，天问星君又说她的想法可以影响到事情的走向，他们说的，可会矛盾？倘若，一切可以完全由她来决定，她该怎么选择呢？留下来，割舍的是血浓于水的父母亲情，回去，割舍的是一生一世的真情爱恋。天平的两端，孰轻孰重？唤作别人，可会分得清？呵……她轻轻地叹息，决定出去走走，趁这个机会好好想一想。

　　夜凉如水。云端轻轻抱着肩膀，漫无目的地走着，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时间、空间、天地、离空珠、她自己。按照天问星君的说法，穿越时空的发生是因为这几个条件刚好达到了一个点，也许是平衡的点，也许是失衡的点，总是，那一刻就好象是触动了机关，不期然地让她跌入另一个时空，而作为当事人的她却完全不知情，来不及同意或反对，就这样身不由己。想来，李老伯所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回到唐朝，不是她的选择，确实是由天不由己。但……现在呢？回去呢？时间、空间、天地都不是她能左右的，但她能控制离空珠和自己的思想啊！如果说穿越时空必须五种要素齐全的话，那是不是说，却说了离空珠或者她本身的意念抵抗，都可以阻止它的发生呢？3票对2票，还是弱势……

　　想起离空珠，这又是一个奇怪的地方。现在戴在她腕上的佛珠并不是她从现代带过来的，来到唐朝之后，她已经发现这串佛珠虽然和自己原来那串一模一样，但是明显要新很多成，它分明是属于季蓝裳的。难道说，这世上有两串离空珠，她们一人一个？还是……这原本就是同一件东西……自己那串正是唐朝流传下来的，一个叫做季蓝裳的富家小姐戴过的古物？她的那串珠子从小就一直带在身上，她曾经问过妈妈它的来历，妈妈只说是在她小时候一位老和尚看她长得可爱送给她的护身符，如今看来，这其中是否也有些因缘呢？天问星君问她是否相信前世今生的轮回。难道……季蓝裳是她的前世？而健身中心的李伯是季家老花匠的前世？若是这样的话……假如她没有回到唐朝而是留在现代，日后会不会遇上枫庭的转世呢……

　　不知不觉间，云端已经一路走到了瀑布前，月亮在寒潭的水面铺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美，晃动的光影，让她专注凝视的眼微微晕眩。

　　她就那样默默地站在那里，面对着水潭，湿冷的水气透过皮肤钻进身体，让她忍不住打个冷颤。也许寒冷有助于让头脑保持清醒，她想。

　　想了这样半天，她的心里渐渐有些明了。她面临的选择无非有两个，如果想回去，那么就耐心等待天时地利，然后每日戴着离空珠虔诚祈祷早日重返21世纪；若是想要留下来，就只能从离空珠和自己身上想办法，如果这珠子离开了她，而她又一心想呆在这里，可能就真的有机会永远留下。但问题是，她的选择，她的决定到底是什么呢？爸爸和妈妈现在怎样了？是不是在满世界的找她？妈妈一定是终日以泪洗面……忽然又想到，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季蓝裳是否也遇到了和她一样的难题？她会怎样想?如果她一心想归位，恐怕自己也无力罢住人家的身体……

　　一件披风轻轻地盖在她的肩头，云端吓了一跳，转回身看到枫庭正担忧地望着她。

　　“怎么跑出来？”他问，眼中带着关切与探寻。

　　“呵……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

　　“你有心事。”他的表情严肃，语气笃定。他醒了，当她在房里以手指描摹他脸上的轮廓时就醒来了。他一路跟着她走到这里，他听到她的叹息，亦看到她脸上来不及敛去的烦恼神色。

　　“没有啊，怎么会呢！我只是在看月亮，今晚的月光多美啊！”她笑得轻松，试图转移话题。

　　枫庭摇摇头，捧起她有些冰凉的脸，“蓝儿你骗不了我。”他的一双剑眉紧蹙着，“告诉我，是什么要你不快乐？”

　　她伸手将他的眉头抚平，依然在笑，“没有啦，真的没有，是你太敏感了……和你一起看到流星雨我不知道有多开心那！”

　　流星雨……他思忖，“不会是因为我没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吧？”想想，似乎也有那么点可能。

　　云端闻言立刻顺水推舟，板起脸说：“是啊是啊，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高兴的，笨枫庭，现在才想起来！”

　　“你这丫头！”他将她拉入怀中，想要给她一些温暖。“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了。”

　　“嗯，洗耳恭听。”

　　他附在她耳边，声音轻柔仿佛呢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许的心愿就只有这一个。”

　　她的心狠狠地激荡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心中所期许的，又何尝不是？

　　枫庭放开她，温柔凝望，深邃目光似要望进她的灵魂最深处。“蓝儿，有一个问题，还从来没有认真地问过你。”

　　“是什么？”她有些心虚，但愿他不会问她是从哪里来的这样尖锐的问题。

　　“你……愿意嫁我为妻么？”话一出口，他竟然有些脸红，幸好……有夜色掩护。

　　云端愣了下，他这是在求婚么？古人……也兴这个？但，她在转念之间便明白了，他这样郑重其事地问她，不单单是因为对她的尊重，刚刚他脸上的担忧亦显示了他的不安。他在害怕啊！怕她的烦恼和不开心来自于不想嫁他。呵呵，她相信自己可以读得懂他，这个可爱的男人！如果没有嫁给他，想必她会后悔1千年……

　　她想要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哪知扯开嘴角的瞬间却湿了眼眶。她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然后，故意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说：“如果，你不娶三妻四妾，不沾花惹草，并且直到你我都老死的那一天心里也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就愿意。”

　　他明显松了口气，笑得开怀。“一个你已经够受，我无福消受更多。”

　　“喂，什么叫一个我已经够受，好像你很委屈似的……”她瞪眼。

　　“你生来就是毁灭我的。”他淡淡地做了做了结论，语气满含宠溺与眷恋。“而可怕的是，我心甘情愿被你毁灭。”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他，然后张开双臂拥抱他。幸福的泪水终于还是落下，今生今世如此已经足够。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于是，艰难的取舍便在一念之间有了定夺。

　　云端抱着他，一只手在他身后悄悄退下那串据说拥有神秘力量的离空珠，轻轻一抛，任由它落入深不可测的水潭。就是这样了。爸爸妈妈，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也许这个选择会让你们陷入痛苦和绝望，可是……我真的真的无法这样放开他。请你们一定要原谅我。但愿心灵的感应能够让你们感知我的存在，你们的云端会好好的活着，并且日夜祈祷你们能够健康长寿。原谅我……

　　她的泪落得更凶，总是要割舍，如何不心痛？！枫庭，枫庭……我放弃了曾经拥有的一切。从此后，在这个地方，我只有你。你的心就是我此生的归宿，所以无论如何，请你爱我……到底……

　　月色迷离，映照着一对有情人缠绵的身影。而不远处的暗影里，天问星君偷偷地看着这两个真心相爱的孩子，欣慰地点点头。呵，不管以后如何，就听凭内心的指引走下去吧。一切就这样盖棺定论么？非也，非也……只怕他们的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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