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我的情绪激动，贺子睿依旧显得异常的淡定，大概就像我刚才所说的，生病的人是闵太太，我妈而不是他妈！

　　“你在哪里？”贺子睿突然冷不丁地问了句。

　　我看了看四周，气呼呼地回了句，“楼顶！”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地方！快点去病房吧，你妈应该也差不多好了，晚上我会去医院找你的！”说完，贺子睿就自顾自地掐断了电话，我抓着手机环视着楼顶，忽然想起来刚才他话语里面的意思是在影射我闹他订婚典礼现场的事情。其实，不是我喜欢楼顶，而是一直以来，很多不好不幸不能见光的事情似乎都发生在这个地方。

　　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就朝着楼下走去，进入病房的时候，我妈果然回来了。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就跟一张白纸一样，我总有一种错觉，有一天，她会这样悄无声息地这样睡过去，非常安静地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我妈还是睁开了眼睛，冲着我的方向笑了笑，“来......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重病缠身的人的性格就能突然产生很大的变化，反正进了医院的闵太太总是表现的很温柔，温柔的我觉得异常的别扭。我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帮她理了理被子，没有开口说话，怕一说话眼泪就禁不住地流下来。我不是个好哭的人，以前就只有贺子睿有那个能力惹哭我。自从我妈生病了之后，我这个人没心没肺的人好像也突然变得容易伤感起来。看到什么东西就容易触景生情，一触景，一生情，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在闵太太的面前，我总是喜欢憋着眼泪，这是从小被她训练出来的本能。大概是她曾经有过一段以泪洗面的日子，但是，后来她发现那样的日子除了给了她一个不好的视力和憔悴的容颜以外，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生活上的改变，她该住破屋住破屋，该捉襟见肘捉襟见肘......

　　于是，她便再也不哭，也不准我哭。小的时候，我要是用哭要挟她来索要东西，或者是表达我自己的意见和不满，她只会像没有听见一样，或者是更加用力地揍我，直到我收起我那不值钱的抽泣声为止！

　　我妈试图坐起来，我帮她调整好姿势，放了个枕头在她腰部，她捏了捏我的脸，突然问道，“闵洁，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不是你亲妈，甚至连个后妈都不如？”

　　我被我妈问住了，因为这个问题我小的时候真的不止一次这样的告诉自己，而且为此，我还拼命地寻找证据，因为闵太太的表现实在是不像一个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母亲应该做出来的。但是，后来，久而久之，不知道是因为欧文习惯了还是麻木了，也许天底下每一个母亲都有自己表达爱意的方式。只是，我们家闵太太稍显的特别了一些而已，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我真是你亲妈，正因为是亲妈，才会打的下去骂的下去......要是不相信，你现在还有机会去鉴定！”我妈跟着又很认真地补充道，我好笑地看着她那副较真的样子，真是生病生糊涂了，那照她这样说，那些疼孩子爱孩子的都不是亲妈了，果然闵太太的思维比较独特！

　　“是是是......谁敢说你不是我亲妈，我直接撕了她！看看你如此独特，我又如此独特的样子就知道我亲妈非你莫属了！”我把香蕉递给我妈，她接过去，拿在手上却一直都没有吃。

　　我看着她好像瞬间就消瘦下去的脸，还是忍不住问道，“妈，难受吗？我听说做那个......很难受？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就是那种修炼了千年的老妖精，你怎么就会生了这个病呢？到现在，我都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觉这一切只不过都是个梦，我一回家，你就坐在麻将桌上对着我转头，吼了句‘自己先弄点东西填一下肚子，等我这一圈打完就给你做饭！’”。

　　我妈虚弱地瞪了我一眼，“死丫头，你这是变相地斥责我天天打麻将呢！那是消磨时间最好的办法啊，这样我就可以不用每天面对着那个熟悉又让我厌恶的屋顶，那些陈旧又发霉的家居，那些你爸在的过往......”

　　听了闵太太的话，我真的有些震惊，我大概是从未试图探究过她的内心，甚至一直在心里是有些轻视她的，觉得她是肤浅的，虚荣的，却从不觉得她是孤独的，因为她有那么多的叔叔们。可是，现在坐在这里听她说话又感觉像是在听一个经历了颇多人生起伏的长者，说着一些听起来简简单单却蕴含着很多哲理的名人名言一样。

　　我看着她，也笑了笑，握着她的手，由衷地夸了句，“妈，其实，你挺有文化的，一点也不可怕。”

　　我妈朝着床的靠背上靠了靠，看着屋顶，像是在跟我聊天，又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闵洁，其实，这个病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索性就不治了。我觉得我现在活的这个样子其实也挺惹人嫌的，别说你不愿意回去看我，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自己也不敢看镜子中的自己。我把自己变成了我最讨厌最看不起的一种女人，所以，我想，这样也好，解脱了，真的，这一辈子，我早就活够了。我以为我会一直潇洒下去，直到离开的最后一刻。可是，昨天看到你为我着急担心的样子，我突然又有些舍不得死了。我才明白，就算我这个做母亲的再糟糕，可是，血浓于水，你是我的女儿，你依旧会为我担心。看到你，我突然很想看看我的女儿披上婚纱的样子，我还想看看她是不是过的比我好，给我生一个胖乎乎的外孙子。

　　“我本来不打算做任何治疗的，我宁愿带着一袭长发去见爸，也不愿顶着个秃顶去见他。他会嘲笑我的，他曾经说过......我离开了他，不会过的好的，我不能让他轻视了我，我还要像他遇见我的那个年纪的时候那样的光鲜亮丽。闵洁，我只是做几次尝试，你要做好准备我可能随时都会离开你，不要到时候像我接受不了你爸爸的离开那样。也不要太过伤感，这是人必须要经历的每一个历程，只是我可能比别人提前了一点，但是，我觉得已经挺是时候的了，真的......”

　　我妈向我伸出了手，我低着头，很安静地听着她说完了这段话，默默地点着头，泪水一滴滴地滴落在白色的被褥上。我妈抽出纸巾给我擦了擦，“行了，别哭了，这又不是演习，就算是我真的走了，你也不要哭，你知道的，我最烦人你哭！”

　　我点点头，很小声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我妈好像对我这个回答很满意似的，拍了拍我的手背，感叹我要是从小就这么听话就好了，她肯定就不会像厌恶我那个酒鬼老爸一样地厌恶我了。我也表示同感，她要是从小就对我这么温柔的话，我也不会像轻视她这么多年了。

　　我跟我妈同时对看了对方一眼，笑出声来，我妈突然提到了张昊，“对了，刚才我看到有个小伙子一直在病房门口张望着，应该就是那个张昊吧？那小伙子对你不错。”

　　我妈说完，对我抛了个意味深长的媚眼，我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所谓的不错是什么意思，瞪了她一眼，“你想哪里去了，我跟张昊那就是这世界上难得的纯洁的男女友谊，我不把他当男人，同样地，他也不拿我当女人！”

　　“你不把他当男人，我看出来了；他确实有把你当女人看，我也看出来了。闵洁，你妈这辈子看人可能没有什么眼光，但是，要是论起看桃花，那肯定是一看一个准的。其实啊，女人这辈子时常会在爱你的男人和你爱的男人之间进行选择，事实证明，爱你的男人不一定能给你惊心动魄，但是至少他是不舍得伤害你的。而你爱的男人虽然能让你心跳加速，但他们同时也能让你伤痕累累、遍体鳞伤......”

　　我看着闵太太好像又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中，便忍不住问出口，“妈，那我的酒鬼老爸是你爱的男人还是爱你的男人？”

　　闵太太也被我的问题问的愣了一下，对着我的额头一推，“说你的事情呢，套我的话。”

　　虽然闵太太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已经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很显然，我那个英年早逝的死鬼老爸是爱她的男人。只是，我有些好奇闵太太爱的男人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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