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蝉的记忆里。
院子里有一棵三尺宽的大槐树,夏天的时候,孩子们总喜欢围在那棵树下笑着叫着,闹成一团,夏蝉也不例外。
然而有一次,她跑累了,坐在槐树下喘气,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隔壁楼上一个窗户处。
窗户半开,露出一张同样小小的脸,很清秀的男孩的脸。
那张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们,眼睛里满是艳羡,和说不出的孤单。
听爸爸说,这家的男孩天生有病,不能做剧烈运动,只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呆着。爸爸还特意嘱咐她不要去招惹他,以免对方突然病发、惹来什么麻烦。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那男孩眼神微滞,苍白的脸红了红。
“小宝!吃饭了!”
这时,窗里传来一个尖细女人的声音。男孩眼底一慌,匆忙移开了。
后来好几次,夏蝉都注意到了他在窗口处的窥望,对他,也渐渐由好奇便作怜悯。
一天,妈妈带着她做了蔓越莓的蛋糕,那是她第一次做蛋糕,特别骄傲地把成品分享给院里的小伙伴们吃。大家哄笑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头,不出意料地,又看到了那张清秀却苍白的脸。
她顿了顿,包起两块糕跑进隔壁的楼里,凭着印象敲了他的门。
男孩开了门,她想也不想地就把怀里的蔓越莓糕塞给他。
“给你,吃吧。”
“我……”男孩没有接,神色拘谨,似乎不习惯这样的馈赠。
夏蝉于是嘟起嘴:“我第一次做的,你嫌它难吃是不是?”
男孩脸微红,迟疑着接过她的糕,在嘴边咬了一口,然后腼腆地说:“很甜。”
夏蝉笑起来:“你喜欢吃,下次我再做给你。”
“谢谢。”男孩脸更红了。
“我叫夏蝉,你呢?”夏蝉乌溜溜地望他,忽然又揶揄他,“对了,你妈妈都叫你小宝,你应该叫小宝吧。男孩子叫小宝,真够傻气的。”
男孩憋红了脸,反驳她:“那你呢,小虫子。”
夏蝉握了握小拳头:“你敢取笑我!”
男孩笑了。
很轻很软的笑,也很好看,就像是夏日里,从叶的细缝间穿梭而过的日光。
不可抵挡的温暖,不可抵挡的笑靥,不可抵挡的纯真童年。
从那天起,他们就成了朋友。
知道他不能和大家一起玩,夏蝉时常偷溜到他家里,教他玩时下最流行的玩具,带给他新鲜出炉的蔓越莓糕。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一两年。
后来,那家的女主人因为车祸过世。丧事办过之后,男主人就带着顾小宝去了国外,再没有回来过,久而久之,记忆里那道清秀却又苍白的身影也就真的只剩下记忆了。
但她始终还记得,他离开的那天,执着而不舍地望着她说:“我不会忘记你的。”
那样言之凿凿的语气,几乎不像个孩子。
可是,夏蝉对他的记忆,却渐渐地模糊,甚至很难再想起。
她没有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他又带着那样的笑容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我却忘不了你呢。”
心蓦地窒了一下,夏蝉抬起头,有些犹豫地启唇:“你是……顾小宝?”
“终于记起我了。”顾成晖看着她,唇角的笑纹扯得更深,也更温柔。
夏蝉呆呆地站在那儿:“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生命中,还有一个男孩子,那样不起眼的一个男孩子,在同样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注视了你这么多年,是吗?”顾成晖低头,平静而温和地望着她。
没想到……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
忽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夏蝉咬了咬唇:“成晖……我……”
“如果可以,我还想继续默默地注视着你,不再打扰你,就像过去那么多年一样。可是现在……”顾成晖的笑容顿了顿,抬头望天,他的神情有一丝僵滞,“我时间不多了。”
日光斜映过来,将他的影子打在青石板上,很修长,也很孤单。
夏蝉想到他方才的话,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握他的肩。
然而,还不等她触到他的衣料,他就蓦然低头,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依旧是并不重的力道,却又似乎蕴含着莫名的力量,让夏蝉忘记了挣脱。
“算我唐突一回,也自私一回,”而他的声音,云一样的声音,也依旧绕在她的耳畔,那样轻软,如梦如醉,不可抵挡,“夏蝉,谢谢你,给了我最后的真实。”
……
胸口有些闷,夏蝉抬手,把窗推开。
对面的楼房里也亮着灯,远远地,她仿佛还能看到一张清秀又苍白的脸。
却又再也看不清了。
陆予彬说的没错。
她很珍视顾成晖,因为她知道不被最在乎的人珍视的滋味,所以,她很珍视他。
低眸,夏蝉轻轻抚摩着相框里的那张脸,记忆会模糊,但人心不会。
成晖,答应你的事情,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做。你呢?
你又在哪里?是否,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
轻轻叹了口气,夏蝉转过身,把做好的五花肉出锅,又盛了两份米,送到客厅陆予彬的面前。
可是美食在前,陆予彬居然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五花肉可是昨晚那个男人最爱吃的,甚至于昨晚,夏蝉还答应了那个男人,要天天做给他吃。
一想到这些,他就有些食不下咽。
“哎……”见他始终没有动筷子,夏蝉略显苦恼的叹一口气。
这一声叹引得陆予彬注意,他侧眸,居高临下地瞟着他:“怎么?想起过去,触景伤情了?”
夏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摇摇头:“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问什么?”陆予彬以手枕头,眺望远处。
“问我……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夏蝉有些吞吞吐吐。
——她以为他会问的,至少在她醒了以后他就会开始追问。没想到他只是问了与他毫不相干的成晖,而昨晚的事情他却只字不提。
这实在不符合他的作风。
以他的性格,她破坏了他为冷婧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这样的反应着实有些奇怪。
“你想说?”陆予彬转过身,神情慵懒地瞧着她,“想说就说吧,我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
夏蝉胸闷,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才悻悻地垂下头:“昨天晚上的事情,对不起。”
陆予彬挑挑眉,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意态悠闲:“怎么?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他想:她还知道向他坦白约克的事情,倒也难得。
而夏蝉则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低:“我不该,坏了你的好事。”
“我的好事?”陆予彬微微蹙眉,看向她的神色也有一丝古怪。
眼见他表情有变,夏蝉一面想着他果然是记仇的,一面庆幸自己的主动出击。
“我不是有意跟踪你的,我本来只是想把你的钥匙还给你,没想到一出门就碰到了你和冷婧,”她小心翼翼地瞟着陆予彬的神色,一双大眼睛里溢满了无辜,“看你们的样子像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我怕我冒然上去让她误会了,所以就一直跟着你们到了酒吧,想着能不能找个机会偷偷把钥匙给你。可是……可是我没想到那个酒那么烈,我只喝了一点儿,就醉了。我……我不是故意搅黄了你的好事的,你千万别生气。”
原来是为这个?
眉头渐渐舒缓,陆予彬清清淡淡道:“你还在乎我生不生气?”
夏蝉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在乎,当然在乎了!你是我的老板嘛,衣食父母!”
“嗯?”陆予彬蹙眉,看向她的眸光有点冷。
夏蝉赶忙改口,笑嘻嘻地扑到他身边:“还是我的知心好友!朋友之间要互相关心,怎么能不管你的心情呢?”
陆予彬神色淡然地“哦”了一声:“那昨晚那个人呢?也是你的知心好友?”
“这……”夏蝉捏着衣角,讪讪地笑,“都让你看出来了。”
陆予彬目轻轻地扫向她:“你的知心好友还真不少。”
他这目光杀气太重,夏蝉别扭地向后退了退,掰着指头小声嘀咕:“也就那么三四五六……七八个吧。”
嘀咕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个陆予彬真是够变态,不但情人要独一无二,连知心好友都恨不得1V1的待遇。
好在陆予彬也没再追究,他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夹起一块五花肉,停了停,又慢悠悠地夹到自己的碗里,又停了停,最后把筷子重重地往盘上一搁。
“哎……”然后是一声冗长的叹息。
冗长到夏蝉不得不抬起脑袋,不情不愿地去关怀他:“你是不是很伤心啊?”
陆予彬不答,抬头,45度角仰望天空。
夏蝉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安慰:“对不起,昨晚真的是我不对,但我是相信,你这么好,冷婧她一定会——”
“我只是很好奇,你怎么不问问我昨天下午的事?”蓦地,陆予彬出声打断了她。
“昨天下午怎么了?”这话题转的有点快,夏蝉一时没反应过来,停了片刻,她突然掩住了口,连雪白的小脸也变得彤红,“昨天下午,你为什么,为什么会——”
“吻你?”
习习凉风,送来陆予彬温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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