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去猜测，也没有继续追问。

　　蔚海蓝自然是选择沉默。

　　只是之后的日子里，只要是有关汤姆斯马修的案件分析叙谈，他一定会将她接来一起参与。

　　自然而然，蔚海蓝也与汤姆斯结交了朋友。

　　这日又被召唤而来，王珊道，“蔚小姐，请您先在休息间里静坐片刻。”

　　正是下午一时，阳光亦是颇佳，干净整洁的休息间明亮。

　　门一推开，安静异常，却并非是空无一人。

　　那个金发男人坐在沙发上，背包随手放在一旁，两支打鼓棒躺倒着露出大半截。依旧是那身不变的打扮，皮夹克配牛仔裤，只是鼻子处斜吊的银链被摘下了。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小本，另一只手握住笔在冥思。他背靠着阳光而坐，全部光芒笼罩于他，那头墨金头发起了柔柔的毛边，让他看上去更加忧郁深沉，颓废而脆弱。

　　其实还有些异样的感觉，这个从前只能在电视MV里看到的男人，竟然活生生地坐在了她面前。

　　真人版的汤姆斯马修。

　　汤姆斯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突然像是十分气愤，一下撕扯掉纸，发泄似地揉成一团，而后甩手投掷猛砸，连同小本和笔一起砸在地上。可是下一秒，他又是懊恼地将其一一拾起，整个人很矛盾。

　　汤姆斯懊恼地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

　　“嗨。”他打了声招呼，转手将纸球扔进垃圾桶。

　　蔚海蓝回应，“嗨。”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烦……”汤姆斯像是要解释什么，可是话说了一半，觉得没必要，又或者是不知所措。他收拾了东西，陷入更为深寂的沉默之中，显然是不愿意继续往下说。

　　蔚海蓝找了个座位坐下，忽然轻轻吐出一串英文。

　　汤姆斯一怔，再次抬头望向他。

　　那是加州乐队所出的第六张珍藏纪念CD专辑，黑白两色的封页，队员们不羁地摆出各种姿势，一个个狂妄地仰着头藐视，头发染成了五颜六色，骄傲自负到人神共愤。脚下的一行英文，用鲜红色的字体渲染，滴血一般得惆腻，却是触目惊心。

　　——除非死亡，才能让我离开你身边。

　　那是一种可怕的信念，一种近乎疯狂的执迷不悟。

　　可却那么美丽。

　　“你也听摇滚。”半晌之后，汤姆斯才开口说道。

　　“恩。”

　　“我这里还有珍藏版的CD，送给你吧。”汤姆斯很是热情，立刻在背包里翻找，找了一阵，尴尬说道，“我好像忘记拿了，改天带过来送给你吧，到时候再附赠乐队全体队员的签名。”

　　“没关系的。”蔚海蓝淡淡说道，目光瞥向了那两根打鼓棒。

　　“你会打鼓吗？”汤姆斯随口问道。

　　“不会。”蔚海蓝顿了顿，又是轻声补充，“我可能学不会。”

　　“没有什么东西学不会，来，我可以教你。”汤姆斯取过打鼓棒，起身将几张椅子搬到一起。

　　蔚海蓝坐在原位瞧着他忙活，不过一会儿，他就摆成了架子鼓的架势，自己则坐在其中。汤姆斯握着打鼓棒，突然开始捶打，那种节奏感砰然而起，震入心扉。他不停地敲打，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此刻，在她的眼中，这个男人依旧颓废如初，可是那神情却染了明媚风采，宛如神裔般圣洁。

　　突然，鼓声静止，打鼓棒从他的手中掉落。

　　“咚咚！”职员在同时敲门而入，微笑着说道，“汤姆斯先生，这里是办公楼，请不要发出声响。”

　　“很抱歉。”汤姆斯歉然笑道，将打鼓棒弯腰捡起，喃喃说道，“不会了，以后不会再打了。”

　　有人拍手鼓掌，“啪啪啪。”

　　汤姆斯瞧见是蔚海蓝，她认真说道，“很棒！”

　　“真的吗？”

　　“恩。”

　　汤姆斯折回她身边，却是将打鼓棒递给她，“送给你了。”

　　“送给我？”

　　“对，就是送给你。”汤姆斯挠了挠头，漠漠说道，“我已经退出乐队了，不再是成员，以后也不会再打鼓了。打鼓棒送给你，如果你喜欢。当然，你也可以不要的，可能也没人想要……”

　　“谢谢，我很喜欢。”蔚海蓝伸手接过，光滑硬实的触感，承载了数年梦想。握着那份曾经的梦想，她思量良久，才轻轻开口，怕是触碰了心里的伤口，“以后真的不打鼓了吗？”

　　汤姆斯陷入了沉默。

　　没有等到他开口，又有人敲门而入，“汤姆斯先生，蔚小姐，雷先生有请。”

　　那间办公室，蔚海蓝并不喜欢。

　　太过压抑的颜色，让她感到不自在，仿佛这个世界都是黑色。

　　“嘿，汤姆斯。”

　　“你好，杰瑞律师。雷律师，你好。”

　　三人客套地问候，雷绍衡的目光扫向男人身后的蔚海蓝。肩头斜挎着一只咖色小包，手中却握着两支木棒。

　　他不动声色，眼眸微微一紧。

　　往往他们在对案子分析的时候，蔚海蓝就静坐在一旁于脑海里凭空想像构思设计。很多时候，她只是一个躯壳留在这里，灵魂早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唯有汤姆斯说话的刹那，眼神才会转亮了些，稍纵即逝。

　　只不过，经常有人突然冒出来打断她。

　　那人的手臂就这样落在她的肩头，手指轻轻刮着她的脸庞，酥.麻的痒。

　　蔚海蓝立刻回过神来。

　　“汤姆斯，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凯瑟琳医生将你的手术日子安排在星期六早晨八点，但是星期五的晚上，她去参加了聚会，聚会直到凌晨三点才结束，疯狂地玩了个通宵，而后她才赶回公寓。聚会地点离公寓开车需要二十分钟，公寓离医院需要三十分钟，所以那天晚上她最多只睡了三个小时，又或者其实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睡觉，直接去医院给你了做手术。”

　　“她在明知道自己疲劳的情况下，还要坚持给你做手术，这是她自身犯下的错误。开庭那天，在法官和陪审团面前，她的解释就不具备信服能力。她没有认真对待自己的职业，也没有对病人负责。这样一来，我们就有足够的证据控告她！”杰瑞振振有词地说道。

　　雷绍衡只是拿起其中一张照片，沉默地紧盯。

　　蔚海蓝的视线随即落下，逗留在他手中的照片上。

　　这张照片明显是道路摄像头捕捉拍下的，车子里坐着一个外国女人，穿着漂亮的吊带礼服，头发温柔地披在胸前。这个女人，她认了出来，正是这次案子的被告凯瑟琳医生。

　　他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忽然又拿过一张。

　　同样是凯瑟琳医生。

　　蔚海蓝有些好奇，侧目瞥向他，只见他微微眯起眼眸，深沉得不见底。

　　“汤姆斯，我向你保证，这场官司的胜算是百分之一百！我们赢定了！”杰瑞将一系列收集的证据摊开在众人面前，思绪清晰地指出问题关键，坚定地开口许诺。

　　汤姆斯神情喜悦，似是有些不信，“真的吗？”

　　“相信我，我的伙计!”

　　“我当然相信你！谢谢你！杰瑞！”

　　“噢，不，请不要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杰瑞义愤填膺，像个正义的审判者，而汤姆斯则是感激道谢。

　　叙谈结束后，汤姆斯微笑着离去。

　　“杰瑞，汤姆斯有恋人吗？”雷绍衡问道。

　　“好像没有，他没有承认过。”杰瑞的全部心思都在案子里，一边收起桌上凌乱的文件，一边说道，“幸亏汤姆斯在一年前购买了一份保单，如果官司打胜了，他将会获得高达一千万美金的赔偿，这也是医疗案里最高的赔偿了。不过失去灵敏的右手，换来这么多的财富，也算值了。”

　　“雷，那我先出去了。”杰瑞收拾好自己的那份，起身离去，“噢，还有可爱的海蓝小姐，有空的话，方便一起晚餐？”

　　雷绍衡的脸上已然呈现那抹惯用的微笑。

　　蔚海蓝亦是微笑，却还摇了摇头。

　　不知道怎么了，杰瑞瞧见他们两人的微笑，竟然一阵头皮发麻。

　　这两人的笑怎么都这么可怕。

　　蔚海蓝瞧见他还握着照片不放，终于忍不住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雷绍衡放下照片，笑容温煦中带着几分邪佞，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蔚海蓝不知道他口中的原来，到底是怎样，他却将那两张照片送给了她。

　　“蔚，你喜欢打鼓？”

　　蔚海蓝并不回应，那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

　　“汤姆斯是你的偶像？”他微笑着说道，也不需她回答，而后低头吻向她的脸庞，“魔鬼还是天使呢？”

　　蔚海蓝没有再见过汤姆斯，她也没有提起。只是那两支打鼓棒，她却一直放在身边，亦是不曾碰过。一来是本身就不会，再来，总有种莫名的惆怅。后来听王珊说，汤姆斯暂时回了加州，开庭的那天才会赶回来。

　　一周过后的周二，汤姆斯的案子终于开庭。

　　蔚海蓝在酒店里设计画稿。

　　月底临近，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蔚海蓝坐在窗台上，耳朵里戴着耳塞，CD机里的音乐隆隆奏响。像是有神灵相助一样，脑子里的图画突然变得生动，她立刻捕捉这一瞬灵感，素描笔在画板上描绘出惊艳的轮廓。从摇滚中得来的创意，同样的充满质感，浓重的颓废气息，却又是异常的华丽。

　　最后一首曲子放完，CD机随设置静止无声。

　　画板上已经有了华丽的初稿，她满意地扯下耳塞，中途休息。

　　她走去桌子拿过一杯水，那张照片夹在某一页，凯瑟琳医生的丽容在她眼中隐隐显出慌茫。

　　总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来。

　　蔚海蓝拿起那张照片细细地瞧，突然，目光停顿在照片左下角显示的拍摄时间。眼中闪过一抹狐疑，她又回想起那日有关案子最后的叙谈，一个尚不敢确定的念头猛然萌生，连她自己都被惊到了。

　　杰瑞，汤姆斯有恋人吗？

　　好像没有，他没有承认过。

　　如果官司打胜了，他将会获得高达一千万美金的赔偿。

　　……

　　会不会，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不，不会的。

　　几乎是迅速地否认自己突然的想法，蔚海蓝立刻走出房间，王珊正在用笔记本办公，听到脚步声，她急急抬头，只瞧见她凝重了神色向她走来，她刚要开口，却被她抢先，“王秘书，我想知道汤姆斯的案子结果如何？官司有没有打赢？”

　　王珊以为她是担心，当下拨通电话询问，转而告知，“汤姆斯的案子打赢了，请您放心！”

　　蔚海蓝却是一沉，“我要见雷先生。”

　　每每她主动要求见面的时候，那人是绝对不会出现。

　　雷绍衡果然没有出现。

　　而她等到了半夜十二点，他依旧不见踪影。

　　直到周五的晚上，那人才重新出现。

　　夜色阑珊，华火初上，一片不真切的辉煌。

　　这座繁华的城市让她感觉恍若置身梦境。

　　华盛顿城区内的一家珠宝店，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整家店。

　　灯火璀璨通明，店里的珠宝更是闪烁得让人眼花。

　　门口有店员开门，王珊带着她走入店中，经理迎了上来，“小姐，欢迎光临，您这边请。”

　　那是贵宾接待室。

　　富丽堂皇的接待室，纯欧式的装潢格调，顶端挂着的水晶灯以及墙壁的灯饰都十分华贵。他就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嘴角微扬的笑容依旧，像是中世纪优雅的伯爵。从打开门的刹那，一直瞧着她，直到她走到他面前。

　　他的两侧，左右并排站着数名店员，先前每人手中捧着册子，现在换成了那种精致的丝绒盒。

　　盒子一致地打开，里面的珠宝闪闪发光。

　　海豚戒指，海豚项链，海豚手链，海豚发夹，海豚耳环……

　　所有的首饰，全都是海豚系列，镶嵌着各种昂贵珠宝。

　　雷绍衡坐在那儿，姿势优.雅.潇洒，微笑着以英文问道，“蔚，喜欢么？”

　　如果是寻常的女人瞧见了，那一定会欢.喜尖叫的。

　　可她却独独是个例外。

　　蔚海蓝站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冷傲的姿态，冷傲的丽容，不喜不悲，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仿佛她根本就没有听见他在说话。她的双眸，却灼.灼地回望着他。

　　“恩？这几天没去看你，所以又闹脾气了？”他微笑着开口询问，继续说着英文。

　　“汤姆斯的案子是场预谋。”蔚海蓝却是用中文回应。

　　“来，过来，不要闹脾气了，看看这些首饰喜不喜欢。”他继续呼喊。

　　蔚海蓝静静说道，“聚会是在凌晨三点结束，开车回公寓需要二十分钟，两张被摄像头抓拍到的照片，一张是三点四十五分，另一张是五点十二分。凯瑟琳医生刻意在外边逗留这么长时间，只是为了让你们查证到证据。”

　　雷绍衡笑容愈发温柔，会让人沉醉，“难道你喜欢活的海豚？”

　　“凯瑟琳，她是汤姆斯的恋人。”蔚海蓝握紧了拳头，声音终于有一丝轻颤。

　　她不想去揣测这样一个可能的结果，可是本能的意识让她脱口而出。这是大胆的猜测，如果是真的，那么一切就是那样顺理成章。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买下大笔金额的保单，预谋了一年之久的计划。联合了秘密女友，失去灵敏的右手，换来下半生不愁吃穿的生活。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几天实在是很忙，等过些日子空了，再带你去看活海豚。”雷绍衡一脸无可奈何，沉声说道，“只要你不生气就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来，不要这个样子，笑一个。”

　　他在自言自语，扮演着众人眼中的完美情人角色。

　　她亦是在自言自语，扮演着众人眼中骄傲任性的大小姐角色。

　　众人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感慨，能让全美金牌律师如此宠爱的女人，恐怕也就只她一个人了。

　　这个东方女人，真是幸运呢。

　　蔚海蓝不是没有察觉到周遭投递而来的艳.羡，可她只觉得可笑。

　　忽然就有冲动，想要撕下他伪装的假面具。

　　“蔚。”他终于转换为中文，那低沉的男声格外冷凝，笑容定格在某个角度。

　　蔚海蓝冷冷地望着他，那份排斥和抗拒却比以往更甚。

　　雷绍衡微笑迷人，眼中似有一座城堡，冰封了一个国度的寒冷风霜，会将一切都毁灭，沉寂几个世纪的孤寂，她心中一沉，听见他说，“这个世界是黑色的，早就没有了白色，你现在知道了么？”

　　黑色的世界，没有白色……

　　蔚海蓝秀眉一蹙，转身就要走。

　　她以为他会开口阻拦，命人抓住她，断了她的去路。可是他却没有，反是放任她离开。一路走出回廊，走出珠宝店，推开了门，一阵冷风猛地袭来，她没有躲闪，没有眨眼，只是迎着微寒的风大步疾走。步子迈得很大，也不知道在远离什么，只是想一直走一直走。

　　蔚海蓝不知道走了多久，忽而停下脚步。

　　四周是霓虹闪烁，满目的璀璨灯光，映衬着一片墨黑，她的眼底也漆黑无物。灯红酒绿，彻夜欢乐，年轻人应该爱极了这样的不眠夜。可是莫名的，蔚海蓝只觉得格格不入，仿佛她不属于这里。

　　可是，她又究竟属于哪里。

　　身后有脚步声渐渐踱近，王珊轻声说道，“蔚小姐，我们回去吧。”

　　蔚海蓝扭头望向王珊，过了好久好久，才茫然地“恩”了一声。

　　两人的身影终于没入于夜色中。

　　终日心不在焉，蔚海蓝沉默了很多天。

　　“蔚小姐，马修先生约您见面。”王珊接过电话后，将消息转达。

　　汤姆斯马修的约见，蔚海蓝点头应允了。

　　他开来了银色的跑车，穿着笔挺的西服。依旧是墨金色的头发，颓废的气质，会让人想要呵护关怀。可是，似乎有什么变了，他的手腕佩带了价值几万美金的名表。耳朵上那一串银色耳环全都消失了，连同那份张扬的青春，全都被岁月埋没。

　　唯有留下的耳眼，还能够证明曾经的疯狂，不顾一切的热情。

　　那是在华盛顿热闹的广场。

　　远处是车水马龙，四周是人来人往，有卖冰淇淋和汉堡热.狗的小贩，深得大人小孩的喜爱。手中牵着气球的孩子，一张张欢乐的笑脸。他们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事不关己的时刻，总是最为惬意散漫，也最为疏远冷淡。

　　他微笑着说道，“之前欠你一张CD，我给你送来了。”

　　蔚海蓝默然将其接过，低头瞧去。

　　果然是那张珍藏纪念CD，记忆中的黑白两色封页，记忆中的画面，只是多了无数的签名。

　　鲜红色的字体依旧触目惊心，却忽然之间没有了当初的悸动。

　　蔚海蓝将CD妥善收好放入包内。

　　分别的时候，汤姆斯笑的很灿烂，蔚海蓝盯着他的笑容，只是一句，“汤姆斯，我想你以后不会再打鼓了。”

　　汤姆斯的笑容微微一僵，不等他开口，她已经转身翩然远走。

　　——除非死亡，才能让我离开你身边。

　　这真是最美丽的谎言。

　　从华盛顿回到纽约，蔚海蓝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早中晚，王珊都按时喊她用餐。

　　每每打开房门，就可以看见她倚着窗台而站。清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她侧着身，抬头望向天空。

　　月末将至，她也不创作设计，只是每日每日地发呆。

　　王珊以为她身体不适，关切问道，“蔚小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蔚海蓝摇了摇头。

　　隔了几天，她突然于午后出门。

　　自从之前危险的事件发生后，王珊又开始紧密跟随盯梢。当然，也只是在暗中，蔚海蓝是不知道的。她随她来到了图书馆，瞧着她在一列列书架里穿梭寻找。这是华盛顿城区最大的图书馆，墨香浓浓，书的海洋，让人感到安静怡然，而她焦急的神情显得异常醒目。

　　“小姐，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图书管理员热心地问道。

　　王珊在她身后，听见她说，“谢谢，我想找一些有关天使和魔鬼的书。”

　　蔚海蓝从图书馆捧回来许多书籍。

　　那种厚厚几百页的一本，装订得十分美观，拿在手中有些沉。封面古老，图纹一圈一圈。

　　蔚海蓝又将自己重新关进房间里，没日没夜地阅读。

　　王珊终究是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蔚小姐，您怎么突然对这种书籍感兴趣了？”

　　蔚海蓝埋头阅读，目不转睛，幽幽说道，“我在找。”

　　“找什么？”

　　“答案。”她头也不抬地回道。

　　答案？王珊感到莫名其妙，只觉得她十分古怪。

　　三月的最后一天，蔚海蓝还在阅读那些书籍。王珊提醒她，今日要去上课。可是她应了一声，却让她去替她请假，这实在是太奇怪了。王珊虽然依着吩咐办事，可也因为放心不下，首次主动地打电话给雷先生汇报情况。其实在这之前，也唯有雷先生问及，她才会如实相告。

　　“雷先生，蔚小姐这些日子很奇怪。”

　　王珊将这些日子以来蔚海蓝的反常逐一讲述，末了，担忧地问道，“雷先生，是不是要找个医生？”

　　“不用。”雷绍衡在电话那头沉声否定。

　　请假的第三天，蔚海蓝又是突然间精神振作起了个大早，重回教室去上课，“王秘书，早上好。”

　　“早上好……”王珊瞪大了眼睛。

　　“哦，对了，王秘书，请帮我把书桌上的书全都送还给图书馆。”

　　“好的。”

　　待她走后，王珊进入房间整理。

　　她瞧见一本翻开的书籍，书页折了个三角，似乎是特意所标注的。

　　折角的那一页，如此写着：

　　传说中天使是最善良的神灵，他们是上帝的使者，服役于上帝，受差遣服侍信奉上帝的信徒。但不是所有的天使都是圣洁的，因为犯下错误，他们失去了光环。可是依旧骄傲的天使，选择了堕落，成了魔鬼。所以，魔鬼的本性是骄傲。亲爱的朋友，请不要忘记，魔鬼也是天使，在堕化之前是美好的天使，传播着真善美，有着最美的骄傲。

　　“海蓝，你终于来上课了！你的病好了吗？”刘婕一来到教室，就瞧见了久未露面的她。

　　蔚海蓝已然坐在之前的位置上，嘴角洋溢着微笑，“恩！已经好了！”

　　公司其余几人纷纷前来问候，蔚海蓝回应招呼。

　　“海蓝，好可惜哦，你生病没有来参加角逐。你这么优秀，应该会有很好的成绩才对……”刘婕在一旁坐了下来，滔滔不绝地诉说近日发生的一切，告诉她谁谁谁被选出，去参与菲尔德先生的时装秀。

　　蔚海蓝静静聆听，低头微笑。

　　培训结束前的两个月，蔚海蓝成了一家摇滚酒吧的常客。

　　那家酒吧叫FlowersMonths，中文翻译是“花月”。

　　花月酒吧是个美国女人开的，但是来这家酒吧的大多数却都是华人。老板杜莎待人大方亲切，随性自由。她在这一带很吃得开，黑白两道都熟识，所以酒吧次序很好，没有人敢惹是生非。杜莎从小就听摇滚，爱玩音乐，年轻时曾是校队的鼓手，打了一手好鼓。

　　每天晚上，杜莎都会亲自上阵去台上打鼓表演。

　　蔚海蓝站在台下，于人群中望向她。

　　周遭是鼓掌欢呼声，随着鼓声打起节拍。

　　某一天，打完鼓的杜莎走下了台，蔚海蓝大胆地迎了上去，“能教我打鼓吗？”

　　一周时间下来，杜莎也注意到了这个沉默漂亮的东方女孩儿。她总是安静地站在人群里，也不随着众人拍手鼓掌，更不会呐喊欢呼，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杜莎当时心里暗想，这个女孩儿，一定会主动来和她打招呼的。

　　果然，她来了。

　　杜莎很热情，没过多久两人就成了朋友。

　　杜莎喜欢亲昵地喊她“Blue”，蔚海蓝则称呼她为“莎”。她开始教她打鼓的技巧，按着音乐的节奏，挥动时的力度，一系列注意的要点。蔚海蓝是个极有天赋的学生，只是稍作指点，她就领会贯通。不过多久，她已经能似模似样地击打。

　　眨眼，日历翻至五月。

　　五月下旬，为期半年的培训也走到了尾声，新的设计任务下达，作为培训结束的结业作品。

　　“终于要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国了！”刘婕在旁收拾着东西，难掩雀跃。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扭头凑向蔚海蓝，声音低了几分，“海蓝，你知道吗？昨天我看了报纸，那几个坏人被绳之于法了，被判了好多年呢！据说是找到之前好几个被害的女孩子指证他们！打赢案子的雷绍衡律师是个好帅的男人，而且这还是他在美国这边接下的最后一个案子！”

　　蔚海蓝手中的动作一停，突然想到那日他所说的话。

　　他究竟是魔鬼，还是天使？

　　这日如往常那般来到了酒吧，晚上八点，夜幕降临。

　　今晚是蔚海蓝最后一天来这里，也是最后一次打鼓。天明过后，她就要开始设计结业作品。

　　“Blue，上台吧。”杜莎灿烂微笑。

　　蔚海蓝思量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眼底有灼.灼光芒。

　　外边儿在欢呼着今日的主角登场，于灿烂闪耀的七彩霓虹中，蔚海蓝旁若无人地走上了台。今日的她，穿着黑色的皮夹克，配了紧身皮裤，腰间金属感十足的铆钉皮带在灯光下璀璨扎眼。她化着眼熏妆，那种黑黑的大眼睛，绘出一种靡丽颓废的气质，勾出她眼底浓郁的深邃，让人无法瞧清她的真.面.目。

　　“欢迎Blue！”杜莎拿着麦高呼一声。

　　“咚！”一声重锤之后，震动心神的鼓声开始揍响。

　　她大胆放肆地回击每一个人的注目，头发蓬松凌乱，肆意地揉乱成一团，却是那样有型。小巧的耳朵上，佩带着简单的柠檬蓝耳钉。她美得像是一团幽蓝色火焰，夺人心魄。不顾一切地打击，音乐震天覆地，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虚无。

　　摇摆的人群，越来越热烈的气氛，不断挥洒的汗水，终于在她挥舞打鼓棒的刹那间攀上了最高点。

　　蔚海蓝高举起打鼓棒，高傲冷漠地仰头。

　　杜莎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欢呼一声，“Blue，我为你感到骄傲！”

　　众人开始集体呼喊她的名字。

　　她忘我地敲击捶打，随着音乐摇头，头发比之前长了些许，晃出飞扬的弧度。

　　酒吧的某个角落，俊魅的黑发男人静静而坐。他的脸上扬着一抹从容微笑，双眸紧锁着台上疯狂打鼓的女人。只是不知不觉中，那抹笑容渐渐散去，冰冷的双眸残佞无情。

　　音乐停止，鼓声亦是静止。

　　蔚海蓝用力地握住打鼓棒两端，双手用力将其握断，而后抛向空中。

　　“Blue！Blue！Blue！”

　　一致的呼喊声四起，她在众人的注目中潇洒下台。

　　蔚海蓝在洗手间匆匆卸了装扮，恢复到平时的模样，不想引起注目。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打鼓。漠然地换下的衣服塞进大包里，戴上墨镜准备离开。

　　洗手间的门刚被推开，却有一道高大身影压下。

　　蔚海蓝一惊，未曾回过神来。

　　那人却一下摘去她的墨镜，她瞧见了他，他并没有微笑，冷酷的俊颜分外陌生。

　　雷绍衡？怎么是他？

　　“你……”

　　刚一开口，他直接揪住她的衣领，蛮横地将她扯近，衣服被拉扯，她感到喉咙一阵疼痛，他的唇却忽然覆了下来。

　　温热的舌，狂涓的气息，让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竟然吻了她！

　　可他竟然像是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立刻推开了她。

　　雷绍衡一言不发，迅猛地再度抓握她的手腕。不顾她是否被弄痛，他横冲直撞地大步前行头也不回。手臂好像被拽得快要脱离身体，蔚海蓝痛也喊不出口，灯光五光十色，她被他强行拖出了酒吧上车。

　　等到了公寓楼下，他也不下车，又是一声，“下车！”

　　蔚海蓝只是听从行事，门一关上，那辆车飞速驶离。

　　她愕然，难道她是病.毒吗？

　　临近月末，半年的培训即将结束。

　　结业作品的构思已经差不多成形，她的心情不错。只是唯一奇怪的是，那个晚上，他到底是发什么神经。

　　“蔚小姐，咖啡好了。”王珊送来了香浓的咖啡。

　　这段日子的相伴，王珊细心地照顾她的衣食起居，蔚海蓝对她有种好感，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接过咖啡，她轻声道谢，“王秘书，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谢谢你照顾我陪伴我。”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王珊恬静应道。

　　午后的阳光大好，懒洋洋地照在她的身上，像是催眠一样，蔚海蓝有些昏昏欲睡。看来咖啡也没有什么作用，实在是抵不住困乏，她终于将笔记本随手搁置，就这样蜷缩窝在窗台上小眠片刻。

　　半睡半醒间，她瞧见一道身影站在桌前。

　　原来是王珊正在擦拭桌子。

　　实在是太困了，蔚海蓝翻了个身继续好眠。

　　五月月末，半年的培训终于结束。

　　结业那一天，蔚海蓝赶到了上课的教室。

　　诺大的讲堂，几家公司前来培训的学员全都到齐了，无一例外。讲师徐徐走进讲堂，满面笑容。而她的身后还跟随着另一个人，那个男人的出现让众人欢呼尖叫，“噢，上帝，菲尔德乔治先生！”

　　菲尔德乔治朝众人招手，幽默地说道，“亲爱的孩子们，你们早上好吗？”

　　“好！”众人齐声回道。

　　菲尔德乔治的突然出现，让众人澎湃不已，讲师平息了那份喧哗，徐徐说道，“各位同学，乔治先生在百忙之中特意前来参与本次教学活动的结业式，他将会为最优秀的学员颁发荣誉证书！大家将热烈的掌声回以乔治先生，感谢他的到场支持！”

　　雷鸣般的鼓掌声中，结业仪式拉开序幕。

　　蔚海蓝坐在学员中间，安静地瞧着讲师们逐一发言，不断地拍手，手也开始发麻之后，结业作品的展览正式开始。不是采取抽签制度，而是依照学员编号顺次展示。她的学号是18，当第17号的学员展示完作品，于一片掌声中，蔚海蓝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来到讲台前。

　　高智能的投影仪，只需将记忆卡导入设备即可。

　　昏暗的教室里拉着窗帘，蔚海蓝落落大方而站，她从教师手中接过指挥棒。因为打鼓而灵巧的手指轻轻一转，指挥棒在空中旋转了三百六十五度，那姿势真是要命的帅气，她的神情异常飞扬。

　　刷——

　　帷幕上展现出妖娆独特的作品。

　　墨金色璀璨的颜色，夹杂了银绿，不非是单一的色彩，编织成眩目的颜色，一下子照亮了整间教室。细细的珠粒点缀其中，金铜色的大铆钉钮扣，繁杂的裙摆扭曲成螺旋状，复合成一半的羽翼一路至底，摇曳成长长的美丽裙尾，像是一件华丽的幻术袍，仿佛不存在于现实里，只在梦境中出现。画稿上的脸孔没有双眼，唯有红唇是妖艳的蓝色，触目惊心，让人一眼难忘震撼心弦。

　　蔚海蓝逐一介绍作品设计灵感，讲述了摇滚朋克，常青龙柏，以及有关于天使和魔鬼的传说。

　　“这次的作品，我将它命名为堕落天使。”

　　蔚海蓝收起指挥棒，再次轻轻打转，紧握于掌中，她冲着众人自信宣告。

　　“啪啪！”

　　不知道是谁先鼓的掌，而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鼓掌。

　　“漂亮的作品！非常美丽！”

　　于掌声中，蔚海蓝微笑致敬。

　　可是菲尔德乔治却突然站起身来，他将讲师唤出了教室，作品展示只好暂停。不过一会儿，讲师折回，神情微微有些不悦，像是十分不悦。她来到蔚海蓝身边，低头说了几句，而她垂下眼眸，只是轻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解释清楚。”

　　蔚海蓝立刻收拾东西，于众人好奇的注目中离开。

　　众人不由得心中暗暗猜想，她一定是得到了乔治先生的赏识，所以被喊走了！

　　可是只有蔚海蓝，这是突然而来的一场暴风雨。

　　坐上乔治先生的车，前往未知的目的地，蔚海蓝的脑海里盘旋着方才讲师所说的话语，“乔治先生说你的创意借鉴了别人的设计作品，你最好跟乔治先生去一趟，解释一下事情始末。”

　　等到了地方，那是一处私人工作室。

　　“您好，乔治先生。”一路而入，皆有人打招呼。

　　乔治走在前方，带着她走向了一间办公间。敲了敲门，立刻有人闪现。

　　那是个漂亮性.感的混血女人，眼睛的颜色是棕绿色，她穿着一条红色的深V领长裙，衬的皮肤愈发白皙，瞧见来人，她欣喜地拥抱亲吻，“嗨，菲尔德。”

　　“嗨，我的朋友，Daisy。”乔治回抱了她，两人显得很熟络。

　　Daisy？

　　这声呼喊让蔚海蓝心中微颤，凝眸注目。

　　她曾经在时尚杂志上瞧见过她，各种的颁奖礼，时装发布会，又或者是采访的名人访谈，镜头中的她笑得永远是那样漂亮自信，她是上帝的宠儿。的确，不会有错，她正是正当红的时装设计师Daisy。

　　两人寒暄了几句，乔治便将她喊进了办公间。

　　可是这间办公间里，除了Daisy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菲尔德，我来替你介绍一下，他是雷绍衡。”Daisy搂过男人温柔娇.笑，一眼便知其中关系。

　　“雷律师，你好。”乔治自然也是知晓这号响叮当的人物，立刻上前握手。

　　蔚海蓝静静站在一旁，在瞧见他的刹那，忽然就了然一切。她冷眼旁观他们的客气叙谈，那些阿谀的表情全都成了虚无的假想，她的心有一瞬泛空，却还有一丝难过。

　　乔治将一本杂志递给她，蔚海蓝一瞧，果然是如此神似的作品，作品名为吸血鬼之姬。乔治事情始末娓娓道出，Daisy听完后，走到她面前微笑说道，“每个作品都是设计师的心血，付出了无数的努力，以后请不要这样了，好么？”

　　她摆出大方的姿态，蔚海蓝倔强抿唇。

　　“你应该向Daisy小姐道歉！必须要承认错误！”乔治是个严谨的男人。

　　Daisy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她。

　　蔚海蓝并没有立刻道歉，余光扫向端坐在沙发上一副事不关己的男人。他在朝她微笑，那笑容让她握紧了拳头。

　　过了许久许久，她终于开口，亦是露出了笑容，“对不起，我感到很抱歉。”

　　雷绍衡瞧见了她的笑容，嘴角的弧度一僵。

　　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有人笑起来像哭。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乔治联系了讲师，而蔚海蓝折回教室之后应讲师要求向全部学员致歉。她站在讲台上，仿佛回到了三年之前，那个不算寒冷的冬日，而此时已是五月，她却忽然觉得莫名的严寒，面对一双双注目的眼睛，她拿着那本从Daisy处取来的杂志，向众人作澄清声明，“很抱歉，大家，先前的作品堕落天使，我借鉴了Daisy的最新设计。每个作品都是设计师的心血，付出了无数的努力，在这里我向Daisy小姐致歉，也向各位致歉。对不起。”

　　全场哗然，先是静默无声，而后瞧着杂志上命名为“吸血鬼妖姬”的作品后，深深的鄙夷从心里激发，那目光都夹杂了厌恶不屑，更甚至是有人骂出声来，打破寂静，“抄.袭.者最无.耻！”

　　蔚海蓝的心里突然很空，面无表情地参加完结业典礼离去。

　　“海蓝……”刘婕在身后呼喊，她也没有听见。

　　教学大楼外，王珊已经在等候了。

　　王珊的神色有些不对劲，瞧她的时候是充满了愧疚的。

　　蔚海蓝朝她笑笑，又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也不用说了，她知道她也不过是奉命罢了。

　　“王秘书，以后如果雷先生要我的设计稿，你拿就是了，不用这么费心思的。”蔚海蓝淡淡说道。

　　王珊皱起眉头，“蔚小姐，我感到很抱歉。”

　　车子行驶前往机场，而后两人登上了飞机。

　　蔚海蓝将手伸进背包里，悄悄握住了碎成两半的小海豚钥匙扣。

　　她想：终于回家了。

　　而她却并不知道，那儿早已经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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