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天锋舔了舔嘴唇。

　　相处到现在, 关问己也知道天锋的口味。比起无论味道怎么变, 还是以甜味为主的灵果, 天锋更喜欢荤食。尤其喜欢吃鱼, 带点腥味为最佳, 该说是野性的本能依旧在那。一开始天锋还躲着关问己吃鱼, 因为狐王陛下还有个习惯——吃完了鱼变成原形晒肚皮。可朝夕相处下来, 这习惯怎么隐藏得住？

　　结果关问己非但没有表现出不喜，反而很支持天锋的爱好。

　　谁让吃完了鱼的天锋陛下，不像是大狐狸, 倒像是慵懒的猫儿呢？

　　关问己自己虽然不吃，但只要是他和天锋单独进食，必然有各色灵鱼在。

　　“此地山水清澈, 那鲤鱼精该并非恶妖。”关问己拉了拉天锋的手, 你吃没关系，但这种已经成精的, 开了灵识的, 还是少吃的好。想了想, 关问己忍不住还加了一句, “卢兄终究只有一个。”潜台词就是：你肠胃比不了人家。

　　“……”天锋很了解那潜台词到底是什么, 在诚恳承认的同时，还有那么点小嫉妒。不是嫉妒卢玳的肠胃, 是嫉妒在伴侣心中，自己竟然还有比不上另外一个人的地方。

　　虽然和卢玳比胃口确实是很……难以形容的傻。

　　“我去将鲤鱼收来。”关问己正要落地, 天锋先他一步已经冲了出去：“放心, 我自有分寸。”

　　所谓的自有分寸，就是用剑的狐王第一次用了鞭子……

　　可怜这条四百多年的鲤鱼精，原本已经得到了消息，还想着是否能够也弄个官当当，可名正言顺的管理这方土地，也能和仙家宗门扯上关系。结果就被狐王陛下一鞭子从河里拽了出来，接着明明是一条鱼精，却和一条砧板上的烤鱼一样，翻来覆去的刮鳞刷料（其实就是来回抽而已）。鱼腥气四散而出，关问己不得不捂鼻，天锋却眼睛亮晶晶的，不住的舔着自己的嘴唇。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鱼精还未曾化去横骨，这求饶的并非是他，而是那些散落的村民。

　　天锋嘴馋得厉害，却也忍了下来，与关问己一同降下来，看着跪地求饶的众凡人。从人头上算，居住在这附近的至少八成人口都在这里了。

　　“两位大仙，还请饶过鱼爷爷的性命，鱼爷爷是个好妖怪。”看他们过来，百姓哀求的声音更大，有激动的甚至砰砰磕头，将自己的额头磕得青红一片。

　　“还请老张说说，这鲤鱼精到底如何的好？”关问己托起站在最前的老人，温声问。

　　“好叫两位仙人知道，我等的祖辈乃是天妆湖边的渔民。”老者看他并非凶神恶煞之徒，松了口气，“有一年天妆湖发洪水，房倒屋塌，且一年不退。就是鱼爷爷将我等的祖辈救出，在一片汪洋中寻到了登岸之地，可是我等祖辈也失了家园成了流民。也是鱼爷爷一路护着我等，一路寻找安居之地……还请两位大仙不要怪罪鱼爷爷，我等可即刻退走。”

　　跟随在老者身后的众人大都附和，可也有少数人面现不忿或不满。

　　“老丈可放心，我二人乃是卢国官吏，既然鲤鱼精并不害人，那我等不会害他，反而会指他一条康庄大道。此地随是我卢国地界，却欢迎流民。只是要为众人登记户籍，且日后要遵法完税。”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前边还哀哀恳求的老者，听说要交税表情怪异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点头称是。

　　他们已经在此处定居几十年，虽然贫苦闭塞，但自给自足逍遥自在，没有官府，更没有税收。刚才不愿意走的人现在都忍不住升起还不如离开的心思，但是想想关问己和天锋把他们的鱼爷爷打成了上岸的咸鱼，那点小心思，至少暂时是藏起来了。

　　安抚好了老百姓，关问己和天峰同时迈出一脚走向那条乖乖躺在岸上，一个劲喘气的大鲤鱼。关问己忽然停下来了，天锋扭头看他：“怎么？”

　　“我送鲤鱼去广岚门吧。”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有自制力？”

　　“我只是心疼你，看得到不能吃。”

　　关问己这么一说，天锋心情好了，干脆的点了点头：“那我负责……”他负责什么，一时之间还真有点想不出来。

　　妖修独立性都是很强的，狐王需要负责的是大家的安全，以及和修炼有关的事情。但人的君王，最需要负责的是子民的衣食住行。

　　和一群百姓大眼瞪小眼，无从下手的感觉让天锋对于给人做官，多了点兴趣。

　　“几位老人家，与我说说你们在这里的生计如何吧。”

　　由刚才说话的那位老者带头，人群中年纪大的几位都诺诺应是。

　　关问己则已经走到了大鱼跟前，他掐了几个法决打在鱼身上，方才大如山岳的鲤鱼顿时缩小到只有半寸大小，正方便了关问己将他收入掌中。鲤鱼一直是老老实实的，落进关问己掌中时，明明依旧没有水，他却尾巴一摇游了起来。

　　“我欲向广岚门引荐你，你可愿意？”

　　鲤鱼尾巴摇了摇，显然很是兴奋，可动作突然慢了下来，反而是对着关问己摇起了头。

　　“你可是牵挂此处的凡人？”

　　点头。

　　“无需牵挂，他们如今已在此地生根，日后自会有官员管辖。”现阶段的官员，当然就是关问己和天锋了。

　　静止不动，但是鱼鳍鱼尾都如晒干了一般无力的蔫了下来。

　　“依旧是不放心？”

　　点头。

　　“你如今走了，方是圆圆满满成全了双方。你若留下，日后怕是要伤心了。”

　　抬头，看着关问己，都说鱼眼呆滞，可这鲤鱼倒是有一双真真正正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需知……人心善变。人之一世百年不到，他们安居在此，二三百年之后，即便依旧记挂着你的好，却毕竟比不上此时与你同甘共苦过来，亲生经历的众人。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也就不好说了。”一同走过来的修士都会变得面目全非，更何况是一代一代人传递下来的东西呢？有变化，被曲解是不可改变的必然。

　　鲤鱼摇摆着尾巴，最终选择了重重对着关问己点了点头。鲤鱼能感觉到关问己的善意，他很幸运，一路带着一群百姓来此，而没被做成鱼羹。他也很单纯，升天得道太远，只想着和凡人的百姓一代一代的共同生活下去。可是他不傻，关问己说这些话是出于善意的关心，否则修为的差异，他们要做什么，他根本无法反抗。

　　而且广岚门就在哲勒山大福地里，比起被赶走，进入广岚门，日后有机会还能回来看看。

　　见鲤鱼点头，关问己将他揣进袖子里，转头看天锋的时候，他正听老人们说得入神。

　　这里的人原本在天妆湖居住时就是渔民，一路行来也是打鱼为生。在这地方落脚，也是因为此处有三条大河，渔获丰富，甚至还能捕捉到灵鱼。旁边表面上留下照顾老人，实际上是不放心才留下旁听的年轻人，听老人们把灵鱼的事情说出来都有些焦急，觉得这些老人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什么都说。却不知道老人才是真正的人老成精，对一个“大仙”，还是一个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要交税的“大仙”，哪里有什么好隐瞒的？

　　五十岁以下的村人都是定居之后在此出生的，只见过鱼爷爷帮他们赶鱼，其余神通都没见过多少。也就更不知道这些翻手间把鱼爷爷都打趴下的大仙会是如何强悍了。这时候想什么幺蛾子，是给自己、给族人招祸，不如老老实实的。

　　至于离开？芸怀东洲看似广大，但哪里那么多无主之地。年轻人没经历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知道那有多难，多苦。

　　尤其这大仙是来自于仙家宗门，即便日后交税交租服徭役，若有一弟子可的仙人青眼，入仙门，那可是福泽数代的好事啊。苦于现在没法和族中众人说明，老人们只有相视一眼，遮掩年轻人的鲁莽与不恰当的同时，做到对天锋所问有问必答，没问到的他们想着法的各种查漏补缺。

　　这些凡人多是以大鱼为生，重的田不多，但是周围土地肥沃，每年只是浅耕撒种，就能得到一年两熟的粮食。渔获更是丰富，渔夫们用的网眼都有拳头大，这样一网下去依旧每每丰收。所以就算处处肥田，依旧没多少人种田，打鱼比种田轻松多了。村人捕鱼之外，最多的是四处寻找灵草。这些凡人讲起低阶灵草来也头头是道。每隔三个月，村中的青壮便将货物整理一番，运到最近的城里去，交换必需品。每次一来一回，要有半个月。

　　听他们的讲述，这卢国果然是地广人稀，且生活必需品的获得极不方便。那些之前掌控大城的人也极为贪婪，一小袋的食盐就要一条灵鱼或一根灵草来交换，一口锅便宜的时候也要灵鱼十条，甚至曾涨价到灵鱼五十条。

　　听他们述说的天锋自然提出要看看灵鱼到底长什么样，几位老人正要带他去自家看过，关问己过来了：“我要将这小鱼送去广岚门，片刻便归。”

　　“我与你同去。”

　　关问己刚要推辞，一看天锋脸色，也只好笑着顺他的意。正要走，却有老者硬着头皮问：“敢问二位大仙，鱼爷爷……”

　　关问己和天锋的神色都不由得和缓下来，关问己袖子里的鲤鱼也动了一动。天锋点了点头：“这个时候还能牵挂着他，你们不错。”护着一方水土的心思多了几分郑重。

　　“无须担心，此次也算是他的造化。他日你们的后裔，该是能再看到他的模样吧。”

　　“多谢大仙。”众老者大喜，知道鱼爷爷是被仙家接引走了。虽不是他们的子弟，但以鱼爷爷的为鱼，他们日后必然也可得庇护。

　　望着关问己和天锋御风离开，众老者多少也明白了他们来的关系。转过身来，恰好趁着这个时候，对族中子弟晓以利害。

　　那些没出来跟着保护鱼爷爷的也被叫了出来，或惭愧或不以为意。待族中老人晓以利害，明白了的是大多数，依旧有少数人不愿自己好好的日子头上突然多出来什么官府什么卢国。老人们叹一声，也不拦他们，这些人对着爹娘长辈叩个头，驾着小渔船离开，自寻出路去了。

　　托付鲤鱼精之事很是顺利，鲤鱼精被正式收入广岚门，在哲勒山大福地某处大湖中得了一座水中洞府居住，这湖中也有其他水族，皆是比他大行高的，却不欺生，反而对鲤鱼精很是照顾。数百年后，鲤鱼精顺利化形为自己取名李玉，经卢国大比后高中榜眼，前往望虞城为城守。传说，这望虞城原本是叫望鱼城，四门的城门楼子上还都刻着一条鲤鱼，因为此城的先民，便是在一条鲤鱼精的保护下来到此地定居的。

　　转到现下，关问己和天锋正在兴致勃勃的商量着第一次的奏折到底该怎么写，这对他们俩来说可真的都是新鲜事。宗门里没有这个，狐族也没有这个。

　　于是他们的第一次奏折，变成了一柄传讯飞剑……

　　飞剑所传递的信息，先是将他们管辖范围内百姓的生活情况大体介绍了一下，然后表达了一下自己需要什么。

　　其他被分散出去的妖修县令们，也在前后时间做了几乎同样的事情。卢国一穷二白的国王谷离，在短时间内，头顶上的天空就被传讯飞剑遮挡了个严严实实，此情此景应该说也是蔚为壮观的。

　　“盐、铁、布匹，归根到底，人口。”谷离叹着气，在被他用一个圈画出来的国土内，有盐湖、盐矿也有各种金属矿，灵脉的数量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虽然只是一些小灵脉，但也够人眼热了。至于桑蚕，相比起前两样硬实力，根本就是小意思了。可是空有宝山，该怎么让人来采集呢？难道让妖修们去开矿？那这就不是一个凡人的国家，而是一个以妖修为主体的商盟。

　　恒宇坐在一边，看着挠头的谷离，面上带笑，并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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