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十七带着牛倌儿回了自己的洞里, 虽然这些年来, 牛倌儿已经数不清到了黑十七的山洞多少次, 但是唯独这次, 看着那黑黝黝的山洞, 牛倌而心情怪异。
从黑十七的背上下来, 牛倌儿自己琢磨了半天, 才想到了很久之前,村子里过年时请来的说书先生那里听到的词儿——近乡情怯。当时那个人讲的是什么已经忘记了,可就是这四个字, 让人记忆犹新。
他这辈子从懵懂的时候开始,就盼着有个家。但是他有娘生没爹养。有好心的村人也只在大雨大雪之类的天气里,让他有一个容身之处, 天气稍微好了, 别人不赶,他都要走的。别人一时的怜悯, 如果他太贪心, 那就连这一时都没有了。至于村子边沿的那间屋子, 其实就算到离开村子那一刻位置, 他都只是暂住在那里而已。
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他官面上的户籍还挂在赵石家里,是赵石的儿子。可是赵石家他当然住不了, 也没有任何母亲或者父亲那边的亲戚人他,村子边沿几十年前有一片瓜地, 那破屋原本是看瓜人住的, 本来当时建房子的时候也没怎么尽心。之后再没人种瓜,房子也就空置了下来。牛倌儿刚住进去的时候,那都不能说是房子,只是三堵半的墙。是他一点点的把房子建起来的,不过也只是破草房而已。就这样,还有人闹上去说牛倌儿占了他家的房。
牛倌儿花了一两银子,才把事情平息下去。
其实从房子这件事已经能看出来牛倌儿在村子里的处境,那讹诈他的一家人,本来就是村子里的破落户。男人无赖女人泼辣,一家子出了名的好吃懒做。破房子本来也没有房契地契,勉强只能算是村里的公产,怎么就成了他们家的宅子。摆明了是欺负老实人,村长和一些老人的做法,说得好听是让牛倌儿息事宁人,破财免灾,其实就是帮亲不帮理。
“怎么了?”黑十七都缩进洞里去了,半天不见牛倌儿进来,又把脑袋伸出来。
“没……就是想到,回家了……”
“嗯?当然是嘶嘶嘶回家。”黑十七把脑袋一歪,蛇信又凑到了牛倌儿脸颊边。他是条懒蛇,从来都不怎么注重口腹之欲,可是他现在实在是喜欢这个凡人的味道。不过却不是吃的那种,就这么舔舔,黑十七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牛倌儿虽然老成但依旧脱不了少年心性,没把黑十七的舔舔朝歪处想,只以为这条大蛇在逗他。哈哈笑着闪躲。一人一蛇就这么笑笑闹(卿卿我我?)的,进了洞里。牛倌儿也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深山野岭,什么都缺,牛倌儿多食灵果,也不能长期生活在山洞里。不过有黑十七在,牛倌儿又是不怕吃苦的,没多久,山洞外边就立起了一间小木屋,至于一些实在缺少的如盐、布之类的用品,黑十七就带着牛倌儿,绕一个大圈把他送到并不靠近村子的官道去。
牛倌儿和黑十七这对主仆(小两口?)的生活渐入正轨,山下青柳村的村民们生活除了少数没心没肺的,大多数人都过的一天比一天糟心。
***
话说,那日赵石的媳妇李氏拿着菜刀追出来,虽然那股子疯劲让人胆寒,但她毕竟是个小妇人。被几个汉子拿住,刀也被夺了下来,最终她自己是没能把赵石怎么样。可是赵石之前的谎言也不攻自破。赵石还要为自己辩解,可是村长却心思一动,吩咐自己家里的人,没等他动弹就把人拿下了。
在村长家里过了一夜,第二天赵石就老老实实的全都招了,不但认下了杀子之事,连赵葵的死,他都认下了。说是原本想害牛倌儿,可是没想到牛倌儿连日未归,却让赵葵他们收到了牵连。所以他才第一个发现了那只死鸡,因为鸡确实是他埋的。
别说,这些话还真是非常可信。最想不痛快的确实是赵石,赵石之前的举动也确实最惹人怀疑。甚至赵葵的父亲以及叔伯爷爷,刚听见的时候也有那么一刹那的信以为真。
其实,如果在牛倌儿的破房那,赵石挖出鸡来,村长就提出质疑,可能赵葵的家人就真的彻彻底底的相信一切都是赵石做的了,现在他们只是将信将疑。
而等到赵石被族老和村长判为火刑,要将他活活烧死的时候,原本老老实实认错的赵石忽然反抗了起来:“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啊!是赵老三他们把我埋在地里!!!我不按照他们告诉我的说,他们就要活活闷……唔!”边上有人朝赵石嘴巴里塞了个布团,一塞直塞进嗓子眼里,噎得赵石直翻白眼。
地上挖个坑,把人埋进去,埋到胸口,人就会感到强烈的窒息感和憋闷感,把人挖出来缓缓,身上却一点伤都没有。这是村子里审问人的土方法之一,村长自然是知道,而且极为精通。赵石本来就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辈,埋了没有半刻中,就什么都招了。说是屈打成招也没错,不过他也并非那么清白无辜,只是村长编造出来的供词有真有假罢了。
且之前村长与他说好,会留他一条性命,只是将他赶出村子去。但眼看着没法出村子,反而要被烧死了,赵石这才不老实了起来。
赵石这一喊,与事情有关的人脸上都不太好看,无关的人一脸探究的想要看热闹。可是赵石已经被带进祠堂关了起来,他们要看热闹,也只能等明天炭烧活人了。
“你这蠢材!原本我有意在事后将你偷偷放走,你这一喊……不过反正你也是个该死之人。”原本心软到留下牛倌儿性命的村长,现在面带冷笑的谈人生死,甚至于将本该担心自己生死的赵石吓得瑟瑟发抖,都忘了言语——虽然他也确实言语不了。
村长回去就带着几个儿子去拜访了赵聚家,赵聚和四个儿子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并没有分家,赵葵就是五家人一起的宝贝疙瘩。赵葵刚去,明显的能看出来几家大人面上的哀戚,以及看见村长一家后的那股子愤恨。
赵聚让村长进了门,可是还没一盏茶的功夫,村长一家就出来了,脸色明显的难看。赵聚虽然没说什么狠话,可也没说好话,总之是不冷不热的。赵聚要么不说话,要么就一个劲的冷哼白眼。更别提连口白水也没有,招待他们坐的凳子要么缺腿,要么油腻肮脏了。
村长一家是灰溜溜的出来的,这次是真的半点两家重归于好的心思都没有了。而第二日,就在村子里的晒谷场上,一根木桩竖了起来,赵石被绑在木桩上,村人堆柴的时候,赵石就已经吓得屎尿齐流。摆柴的村人咒骂,周围看热闹的村人笑骂,懵懂的小孩子也跟着大人拍手笑闹,多数被妇人们抱回了家去,可也有极少数野放的孩子躲在稻草垛或者杂物堆后边,偷偷的朝着这边张望。
看着堆得越来越高的柴薪,赵石挣扎得越来越厉害。同时他心里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就到了这个地步了,为什么他竟然要被烧死了?
这是梦吧?是噩梦吧?一会他就能醒过来吧?醒过来他婆娘正在给他做饭,崽子还在外边到处跑吧?
看着村长举着火把朝他走过来,赵石竟然笑起来了:这梦可真太假了,他怎么会做这种梦?醒过来之后一定要找柚子叶洗澡,去去晦气,一定!为什么做梦……还这么疼!!!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同样陷入了近乎疯癫的恐惧中,这个人就是赵丹。
他比赵石更觉得整件事简直就是噩梦,一开始三个人商量得好好的,不就是装病吓唬一下家里大人,牛倌儿就算不被赶出村去那名声也臭了,小枣就绝对不会嫁给他了。
其实赵丹根本就是少年人色令智昏,牛倌儿孤身一人,就算入宗祠分得了田地,也只有草屋一间,薄田几亩。他再怎么上进,小枣那姑娘再怎么暗地里喜欢,但这嫁娶之事哪里是由少年人自己做主的。小枣的爹娘怎么可能舍弃与村长家结亲的机会,把女儿送去受苦。稍微有点脑子的,也就该知道,他完全没那个必要和牛倌儿争风吃醋,以至于被人利用。
胖子赵葵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赵丹整个就愣了,他还以为是赵葵开的玩笑。但来送消息的又不是三四岁的娃娃,而是赵葵的伯父。这样的大人,绝对不可能拿自己独苗的生死开玩笑。
结果事情就一直失去控制下去了,到现在,若算上即将被烧死的赵石,那就是三条人命的。而且……当初一起商量事情的三个人,现在可只剩下他一个了。
躲在家里的赵丹,既是因为家里人的吩咐,怕他出去被赵聚家的抓到,也是他自己担惊受怕。赵丹的总觉得,世上的事情没那么凑巧的,胖子和满斗死了,他就是下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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