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想来到医院的时候才早晨六点，未到探视时间，只能坐在门前的花坛边发呆。她不是没有想过通知势家人，但又怕打扰他们休息。

　　“也不过多等六十分钟，六十分钟后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欣想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每一分钟都似乎被拉得非常长，也让她越来越不安，这个不安似乎并不是因为势成，她也不懂怎么会这样。

　　“欣想！”林雪提着早饭，一眼就看到她。

　　欣想的眼泪忽然涌上来：“婶婶……”委屈、伤心和高兴交织在一起，喉咙里像打了坝，有许多话要讲，却又一句都讲不出来。

　　“这孩子一大早哭什么！”林雪亲昵地抚着她的头，“势成没有事的，你不要担心，他看到你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快走吧！”

　　作为局外人的林雪，自然不能体会欣想现在五味杂陈的心情。欣想现在将势家人当成亲人，却又有无限担忧，如果势家人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会用怎样的态度对她？自然，她不敢奢望势成的父母和奶奶会对她好，但林雪呢？叔叔呢？甚至还有势晔呢？他们会不会也因为自己离家出走而另眼相看？

　　欣想有点不好意思地抹着眼泪：“婶婶，这些日子你受累了。”这句话不是她想说的，但一开口却成了这样，是客气，也是生份。

　　“这孩子，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林雪笑呵呵地，很自然地挽住她的手。

　　说实话这些天林雪既担忧又生气，就怕势成出个好歹，毕竟欣想的离去与房子不无关系，势清明在家没少给她脸色看，与前些天将她捧为救命菩萨判若两人。丈夫的这种小心眼林雪已经司空见惯，早就不放在心上。但老太太专程打来电话谴责她无情无义，这让她十分恼火，管势成不是她的本份，凭什么老太太这样说她？还有老大夫妇，老大夫妇虽然不曾正面和她讲过什么难听的，但势清明的话里话外林雪能够听得出来，老大是打了电话给兄弟的，并且意思与老娘完全一致，认为作为弟媳妇的她没有将侄子的事放在心上，不仅如此，甚至有起反作用的嫌疑。之所以势生力不亲自打电话给弟媳妇，并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打，而是因为不屑于打！

　　林雪的心里堵得慌——她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有心从此不管，又有点舍不得势成。这些天她没有少给李秋云打电话，然而人家不是不接，就是随意说两句就挂了。她一直以为这门婚事就此谈不成了，没想到欣想从天而降，这还不是得了个宝贝吗？几乎是本能的，她夸大了势成的病情，将小丫头给连夜忽悠来。此时见了欣想，心中不村歉然。

　　“我家成成真是个傻瓜，昨天晚上他告诉我，因为想你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不知多少回。我问他怎么不去找你，他说怕你妈妈生气，更加反对你们。你说他傻不傻？”

　　林雪用讲笑话的口吻说着，听得欣想又是心酸又是高兴，果然她没有看错势成，这个男人是值得她为他付出的。

　　“那个傻小子听说你要来，十分病立即好了七分。”林雪先给欣想打了个预防针。

　　一推病房的门，扑面而来是医院中特有的怪味。势成住的是一个四人病房，因为老旧到处显得脏乎乎的。病房里人们才刚刚开始起床，家属们睡的躺椅尚未收起，晕得房间更加狭小，到处乱糟糟的。

　　欣想不禁皱眉，这个环境也太差了些。

　　势成坐在床上望着她笑。多日不见，这家伙瘦多了，但精神却比欣想想像中好得多。

　　“欣儿这一来，成成就不用吃药了。”林雪开着玩笑。她拎着水瓶出去打开水，好将时间让给小两口。

　　势成握着欣想的手：“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这些天你的电话打不进，短信也没人回，我真担心……”

　　“担心我不要你了？”欣想调皮地一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转眼笑却成哭。

　　势成很认真地望着她：“是啊！”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全然不顾病房中人异样的目光。

　　欣想不知从何谈起，她怎么能够将实情告诉势成？那只有让他对妈妈更有意见。

　　“傻瓜，我的新手机出了点故障，这两天才修好的。”她随口撒了一个谎。

　　势成也不去问她的真假，只是紧紧地拉住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跑掉。

　　“欣欣这次来了就在南京上班了吧？”林雪一边走过来一边问。她给欣想买了包酸奶，“路上一定累了，医院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一会儿势成吃过早饭打上点滴，你就早点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再过来。”

　　欣想只是笑，不说话。婶婶的安排虽好，她也真的很需要梳洗一下，但是怎么舍得这样快离开势成？

　　势成问：“欣欣，都这么久了，公司会不会不要你？”

　　这个问题欣想从来没有想过，回答得也轻松：“不会吧，我大姑父都和人家讲好了的。”但是势成的话却也提醒了她，无论如何明天也要到单位看一下。

　　势成吃过早饭，林雪就上班去了，只剩下小两口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一上午，欣想的耳朵一直支楞着。以前每次从苏州回南京，爸爸妈妈的电话总会很快追过来，有时候密得欣想都嫌烦，今天却一个没有。渐渐的，她有些沉不住气，索性将手机拿在手上。信息推送声不断，但没有一个是家人发的。

　　势成见她焦急等待的状态有点奇怪，连着问了好几次，但欣想话到嘴边还是咽下。病房中人多口杂，那些家事还是少讲为好，免得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再说她也担心因此让势成与家人的隔阂更深。

　　到了中午十点多的时候，欣想终于忍不住，借口上厕所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欣想嗓子发干：“爸，我……我已经到南京了。”

　　黎伟华的反映出奇的冷淡，在电话那头只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反映。一时间欣想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沉默半天，黎伟华问：“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欣想急忙说道：“我有事的。爸，妈的身体怎么样？”

　　“暂时不会有事，有事我通知你。”黎伟华说完，也不待女儿开口就将手机挂了。

　　欣想的心沉重得像吊了块石头。一个人靠在厕所的门边流起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掬把凉水洗洗脸，挤出个笑脸往病房走。

　　只她离开了这一会，势成的病房已经挤满人。势成的爸爸妈妈、奶奶爷爷、舅舅舅妈全来了，另外还有几个欣想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个个人像过年一样兴奋，声音大得都快将病房的房顶掀了。

　　“怎么生这么重的病？也不知你婶婶是怎么照顾你的。”这是大舅妈的声音，语气上是关心势成的，口气里却是对林雪的严重不满，好像势成生病的原因全在林雪身上。

　　欣想怎么会知道，由于奶奶回家的添油加醋，林雪此时已成了全世界最没良心的女人。大舅妈的脾气说得好听是实诚，爱打抱不平，说得难听一点是唯恐天下不乱，到处挑拨离间。今天她显然已经达到目的，因为一句话说出来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包括势成的家人。势成妈妈口齿不清的声间和势成奶奶高得吓人的尖嗓，令欣想莫名其妙的害怕。

　　欣想正在走廊上发愣，不妨有人拍她的肩膀，是婶婶来了。

　　几乎想也没想，欣想就放大了音量：“婶婶来了，还没到下班时间呢，您是请假过来的吗？”

　　林雪笑着做了个低声的手势，又笑问：“怎么了，这么大声音？这里是医院。”

　　欣想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在屋子里已然听到外面的动静，大舅妈热情地迎到门外。

　　“婶婶好久不见，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大舅妈立即换了张甜嘴。

　　林雪客气地微笑：“哪里啊，老了。”

　　“我们才真的老了呢，你和当初结婚时没两样，瞧这身材、瞧这气质，到底是城里人坐办公室的，风不吹日不晒，哪像四十岁的人，分明才三十出头嘛。”

　　大舅妈说得言辞灼灼。她的奉承话说得一溜一溜的，欣想若非亲眼得见，不能相信方才抱怨的人和现在的大舅妈是同一个人。

　　不管是谁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赞美，心里总是十分高兴的，林雪也不例外。

　　大舅妈是自来熟，挽着林雪的膀子进了门，不知道的人还不知她与林雪关系有多好。其实林雪是别扭的，大舅妈身上散发着夏天特有的味道——大热天挤着公交车前来，不流汗才怪。林雪这个人有怪癖，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嫌弃，怎么也亲近不来。

　　势生立见弟媳妇过来，早就冷着脸躲到一边成的妈妈场面还是有的，略微说了两句客气话，意思要雪照顾孩子辛苦，但对势成这一次的住院费只字未提。林雪根本就没有奢望这钱他们能还，也没放在心上。

　　势成的奶奶板着一张脸：“林雪，我在这里时势成的身体一直很好的，刚走了几天孩子怎么就这样？孩子既然交给你们，你们就得负责。清明是男人顾不了家，你一个女人可别光顾着工作，家庭才是正事。瞧孩子这罪受得。”

　　太后开口果然威势十足，而且道理永远像是站在她的这一方。若非了解奶奶是什么样的人，欣想也会认同奶奶的说法了。

　　林雪的肺都要气炸了。不过，现在是在公共场所，而且对老人她是能不出恶语就不出恶语的。老太太不嫌丢人，她还嫌丢人呢！

　　林雪笑笑：“妈，我知道这是我的错。我也不想工作，时间又长，工作量又大，还照顾不到家，再说了一年忙到头比清明也多不了多少钱，有什么意思？可是没有办法呀，您儿子赚的钱养自己的儿子都捉襟见肘，更何况还要添一个侄子？我不工作兄弟两个学费哪儿来？饭钱也没着落呀。”

　　老太太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二媳妇现在越来越厉害了，这绵里藏针的本事也不知从哪里学来，每次都刺得她心头痛！

　　她脸比刚才更僵了，瞪着眼问大儿子：“生立，让你打电话给你兄弟，怎么还不来？这么多亲戚都来看势成，他作为主人迟迟不到像什么话？”

　　势成立闷声闷气：“他说会没开完，出来不。”其实势清明还有一句，这里一切交给林雪，让有什么事就和林雪讲，但势老大想了想觉得这句话有点丢面子，因此没说。反正弟媳妇已经来了，吃喝拉撒还怕她不安排好？

　　老太太脸色很难看。在来的路上她早就想好了，要当着二儿子的面在亲戚们跟前控诉林雪的罪状，但势清明不到这个打算只怕要落空，毕竟现在还要倚重于二媳妇。

　　林雪依旧不温不火地笑：“妈，清明给我打电话了，今天有市领导到他们单位调研，暂时出不来。”她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时间不早，要不大家先去吃饭？势成这里么看过了也就是啦。”

　　她何尝不知道老家来人的目的，看势成是假，到南京玩是真，每次都弄成个大军团似的浩浩荡荡。老太太又爱脸，好像二儿子在南京是个大人物，接待起老家人不怕花钱，只要好看。

　　林雪暗自苦笑，可怜了她的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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