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吴美静看到了我们在车上，可是她并没有。我们的车停下挡住了路，后面的车跟着停下。见到后面还有车，吴美静跑着过去趴在人家车上。后车的车主很恼火，他拉下车窗大骂道：“你个疯婆子！你有毛病吧！想碰瓷是不是？找打啊！”

　　“喂！你有没有看到安琪？她今天不是说要上钢琴课的吗？”别人说的话她也不听，吴美静完全是在自言自语：“连人都照看不好！你怎么当司机的？你说！你给我说！你把安琪接到哪里去了？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小心我扣你的钱！”

　　后车的车主脾气不是特别好，他推开车门下来揪着吴美静的头发将她推开。一边推，他嘴里一边骂骂咧咧的：“让我给你家当司机？你是穷疯了吧？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雇得起我的？滚滚滚！你再不走，小心我轧死你啊！”

　　“喂，你们快点走啊！”后车车主过来敲我们的车窗，“还愁啥呢？我都把她赶走了……你们再不开车，她又该上来了。”

　　“吴美静啊！真是吴美静啊！”车里十分的安静，就听我妈颤抖着嗓子说，“她怎么……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我始终记得吴美静，一年多前她因为安琪的死而在病房里声嘶力竭的哭喊。被医生注射了镇定剂后，无力的被拖走。那个时候，她已经有点疯疯癫癫了。据说后来精神状态好了些，安琪葬礼结束就跟我爸离婚了……可她现在这样跑来，实在是让人太惊讶了啊！

　　“我下去看看！”

　　我妈坐在前排驾驶位，她刚打算解开安全带就被神书安劝住：“阿姨，你身上还有刀口呢！如果用力过猛的话，刀口会撕裂开的……你坐在这儿吧！我下去看看！”

　　神书安自己见吴美静，我也不是太放心。让我大姐留下照顾我妈，我和神书安一起下去。见到我和神书安，吴美静的精神状态似乎正常些了。指着我们两个的鼻子，她破口大骂道：“怎么就你们两个在？石康年呢？石康年那个老东西，他以为能躲的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石小乐，石康年又跟你妈那个骚货混到一起去了吧？”

　　“你们认识她啊？”一直在旁边等着的后车车主不干了，“你们要是有什么私人恩怨，你们赶紧去一边解决啊！占着车道干嘛？有病啊！以为这里是你家么？都不让别人走路了？”

　　随着后车车主的话，后面不少司机抗议的鸣笛示意。神书安没有办法，只好让我先看着吴美静，他过去开车……神书安刚走没多远，吴美静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瞪着大眼睛看我，吴美静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去年的雪夜：“石小乐！我警告你！你别想趁着安琪年纪小就欺负她！她好欺负，我这个妈可是不好欺负！你敢打我的女儿，我要你的命！”

　　吴美静这巴掌是又响又疼，她打完我之后，仿佛连周围的鸣笛声都减小了。担心疯子误伤自己，后车车主迅速的把车窗摇上。耐心的等着神书安开车，没有人再不满嚷嚷了。

　　“阿姨，你咋来这儿了呢？”我不敢刺激吴美静，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没有欺负安琪啊！我和安琪最近蛮好的……前几天安琪还说来我家住呢！你忘了吗？”

　　吴美静身上的衣服很脏，但她的脸还算干净。以她的样子来看，她应该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我的话说完后，吴美静的表情很困惑：“安琪，安琪说要住你家……怎么可能！你骗我！安琪明明跟你的关系不好！石小乐！你跟你那个妈一样！满嘴谎话，没一句可以相信的！”

　　旁边的车道上车来车往，吴美静一推我，我差点塞到车轱辘下面去。扶住小区的铁门站立好，受了惊吓的我笑的很牵强：“阿姨，我没骗你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前几天，我还去你家吃饭来着？安琪说，她要把她在巴黎买的铁塔钥匙链送我……你忘了？你们一起买的？”

　　“呵呵，对，我和安琪一起去买的。”说到这里，吴美静脸上的表情突然变的很温柔，“我和安琪还有老石，我们三个一起去欧洲玩了。我带安琪去罗马，她说她可喜欢那里了，她说明年还要去的……安琪？安琪？我的安琪呢？我的安琪哪里去了？”

　　好好说着话，吴美静立马又变了脸。她眼神惊慌，视线里不断的在搜找什么。在她再次冲到车道前，我一把拉住她：“阿姨！安琪在我家呢！我带你去看她！”

　　吴美静的力气很大，她身体笔直的往车道上冲！而我因为拉着她，身体也被她拉跑偏！就在我们两个人马上要被后面来的车撞上时，赶来的神书安撞着将我们两个推了出去！

　　我和吴美静倒是安全了，躲闪不及的神书安让汽车撞了个正着。汽车的保险杠撞到神书安的膝盖，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车前盖的温度很高，铁器炙热的温度透过衬衫贴在神书安胳膊的皮肤上，他疼的眉头皱紧……好在进库车的速度不是很快，否则神书安就危险了。

　　“你没事儿吧？”车上的司机吓坏了，他连忙下来查看，“年轻人，多亏了你啊！不然刚才那个大姐就被碾进车轮里了……你怎么样啊？能不能站起来？用不用送你去医院？”

　　神书安被司机拉起来，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一瘸一拐走到我和吴美静这儿，神书安问：“小乐，你们两个伤到没有？”

　　可能是被刚才的事情吓到了，吴美静整个人都安静了。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嘴里的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我让你妈妈联系你爸爸了，你爸爸说他去找吴阿姨的家人。”神书安的表情凝重，他弯腰将吴美静抱起来，“我们上楼去等着吧！等一会儿他们就会来人了。”

　　我点点头，沉默的跟着神书安走。被神书安抱在怀里，吴美静是一动也不动。她的眼神呆滞，像是木偶一般。

　　到了楼上，神书安把吴美静抱去了客房。用家里的血压计给吴美静量了血压，神书安给她做了简单的检查：“心率过快，血压偏高。身上的擦伤多，倒是不特别严重。不过从她的言行举止看，她的活动均出现持久的明显的异常……虽然我不是精神科的专家，但她应该是在心里受到巨大创伤后精神失常了。也就是平常说的，精神病。”

　　神书安做完了判断，我们母女三人谁都没说话。

　　不管我们以前有过什么恩怨过节，吴美静因为女儿死了而得了精神病，是我们谁都不想看到的。尤其是神书安，他更是非常的愧疚不安。自责的叹了口气，神书安将血压计收好：“麻烦你们给她上下药吧！我去客厅坐一坐。”

　　神书安开门出去了，我妈塞给我些药棉和纱布说：“你还傻愣着干嘛啊！去看看他啊！神书安的身上也受伤了，你给他把伤口处理一下。”

　　我回头看吴美静，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过去的事儿对我们来说是场无法避免的事故，但对吴美静来说就是彻底的灾难。我们能努力接受新的生活，可吴美静却不行了。

　　“妈，”我抿抿唇，问她，“如果我在车祸里死了，你会不会……”

　　我的话刚说到一半，我妈的眼圈就红了：“你都不用往下说了啊！我刚听你这几个字儿我都觉得喘不上气儿了啊！”

　　“你去照顾神书安吧！”我大姐看出我的动摇，她不忘提醒我，“你记不记得你答应安琪什么来着？你不是跟我说，你答应安琪，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你都会和神书安一直在一起的吗？你答应小妹妹的话，你怎么能不做到？你要当坏姐姐啊？”

　　想起安琪和我说这话时的样子，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抽下鼻子，我哑声说：“对哈，我答应了安琪，要跟神书安一直在一起……既然他要帮他妈妈赎罪，那我就和他一起吧！”

　　我拿好药水和纱布，开门去找神书安。客厅里，神书安正在抽我爸爸留下的中华烟。见我出来，他在烟雾缭绕中给了我一个很哀伤的眼神。

　　只是淡淡的一眼，看的我几乎快哭出来了。

　　没有开口说话，我直接坐到了神书安的身边。解开他身上的衣服帮他处理伤口，我动作非常的轻柔小心。神书安胳膊上的位置被烫出了个大泡，估计肯定要留疤了。而他膝盖的位置也被撞出了淤青，擦伤几处。

　　“吴阿姨，”我快把伤口处理好时，神书安开口问我，“她家里有什么亲戚吗？”

　　吴美静家里的情况我不是特别了解，还是之前听安琪说了些：“阿姨的爸爸前几年去世了，她妈妈还在。她有个弟弟，腿有残疾，家里条件不是特别好，之前一直娶不到媳妇。听说是我爸花钱，托人给他买了个媳妇。不过她弟弟爱赌，他们两口子总吵架，结婚没多久媳妇就跑了。后来有没有再找，我就不知道了……我爸离婚的时候给了阿姨不少赡养费，具体钱怎么处理的我爸没说。我去了H市，这面的事儿我妈都没告诉我。”

　　神书安想事情想的发呆，烟烧到屁股处烫了他一下他才回神。把烟头捻在烟灰缸里，神书安又问：“她妈妈年纪大，她弟弟又是残疾……要是这样的话，那她不是属于没有监护人吗？”

　　“我不是很清楚呢，我爸没说过。”其实我还有一个事儿特别好奇，“她怎么会找到我们家来啊？她要找我爸的话，也应该去我爸家啊？难道说，她觉得我妈和我爸复婚了？所以才想到上我家来找我爸？”

　　神书安摇头：“吴阿姨现在精神不正常呢！她做的事情，哪还有什么理论依据？很可能是之前的某个记忆片段让她特别清楚，然后她就记下了吧？也可能是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某个时间段里，所以她混淆了。”

　　“哎，她这个样子，看了真让人心疼。”我叹气，“也不知道这一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神书安拿桌上的湿巾擦擦手，他摸了摸我被打的脸：“疼吗？我看有点肿了……要不要拿冰块儿敷一下？”

　　“不用了。”脸上被打的位置还是火辣辣的，但我并不想管它，“就这样吧，挺好的。”

　　我和神书安坐在客厅里，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过了能有好一会儿，神书安才开口：“小乐，如果条件方便的话……我希望能照顾吴阿姨。”

　　“啊？”我没明白神书安的照顾是什么意思。

　　“吴阿姨和你爸爸离婚了，她家里又只剩些孤儿寡母的。让他们照顾吴阿姨，实在是太勉强，也很容易出问题。”神书安应该是考虑好半天了，他慎重的说，“我是医生嘛，我不仅可以照顾好吴阿姨的起居饮食，我也可以帮忙给她治病。吴阿姨的病，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妈妈……”

　　我低头握住神书安的手。

　　“小乐，如果你觉得跟吴阿姨生活在一起很困扰的话，我完全能够理解。”神书安其实已经想好怎么做了，他只是在顾虑我的感受，“你放心，我会请护工轮流照顾吴阿姨的。你要是不愿意和她生活在一起，那我……”

　　“我当然愿意了！”我目不转睛的看神书安，“喂，你怎么把我的话给说了？阿姨是我妹妹安琪的妈妈，照顾她是我的责任。应该是我问你吧？神书安，你愿不愿意帮我照顾我的阿姨？实在是很抱歉，以后要给你添麻烦了呢！”

　　我的话刚说完，神书安就伸手抱住了我。可能是怕被我妈和我大姐看到，神书安只是匆忙抱了一下，他很快就松开了。

　　“你呀你，”我再次握住神书安的手，嘿嘿傻笑，“你忘啦？你说我们要结婚的，那以后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儿，都要我们两个共同面对的啊！”

　　“谢谢你小乐。”神书安的情绪激动，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小乐，谢谢你。”

　　我们两个在客厅谢来谢去的时候，我爸突然拿钥匙把门打开了。大门咣当一声响，我和神书安紧张的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爸见到神书安，他的表情不是很自然。擦擦额上的汗，他问我：“美静呢？她在哪儿呢？”

　　“在客房里呢！”我指指屋里，“我妈和我大姐在照顾她。”

　　我爸不看我俩，他直奔客房而去。不再继续待在客厅，我和神书安跟了过去。吴美静见到我爸，她的情绪非常激动，拿起枕头要往我爸身上砸，吴美静愤怒的骂道：“石康年！你个老不死的！你怀疑我就算了！你还怀疑安琪！安琪那么可爱！你为什么要怀疑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什么要怀疑她！”

　　吴美静突然发飙，客房立面乱成一团。我爸的身体不好，情绪激动下他不断的喘着粗气。吴美静的蛮力很大，我妈和我姐根本制服不了她。还是神书安上前掐住她的手腕，反剪着胳膊将她制服。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吴美静拼命的挣扎扭动，她呲着牙要去咬神书安，“你们都是害死我女儿的恶魔！你们都是！都是！”

　　“找绳子来！”神书安没有办法了，他只能用最传统的办法对付吴美静，“我先把她绑在床上！”

　　听说要绑住自己，吴美静的身子明显停顿了一下。短暂的停顿后，她又是更疯狂的挣扎：“放开我！放开我！你害死我女儿还不够！你还想害死我是吗？”

　　我妈递绳子过来，神书安动作麻利的将吴美静捆在床上。吴美静用力的摇晃，她的表情狰狞。我爸捂着胸口走近，他颤颤巍巍的问：“神……医生？她是精神失常了吗？”

　　跟刚才不同，神书安换了种更加严谨的说法：“现在我们只能说她的情绪太过激动，但要确诊她精神失常，还要做一系列的检查……不能随随便便的说人精神失常啊！那不是一个负责任医生该说的话。”

　　“都这样了，还用做什么检查啊？”我大姐很确定，“吴阿姨肯定是疯了……爸，你和吴阿姨最近没联系吗？”

　　我爸吃了粒缓解心脏疼痛的药，他说：“有啊，我们每个月都有通电话啊！但是我们每次通电话的内容都差不多啊！都是她一直在骂我，不说别的话，骂完她就直接挂电话了。”

　　“那她骂你的时候有像现在这样吗？”我大姐跟个医生似的，她有条有理的询问道，“还是说，你感觉下，和现在有什么差别？”

　　我爸彻底被绕晕了：“那我哪儿能注意……我给她妈妈打电话了，她妈妈说，美静好久没回家了。至于她的精神状态如何，她也不是很清楚。老太太年纪大了，她过来一趟不是很方便。她说明天她让她外甥来接她，他们两个一起过来。”

　　在提到吴美静的妈妈时，我能看的出，她眼底有丝异样的情绪滑过。像是愧疚，又像是想念。不过她这样的情绪稍纵即逝，很快就被疯癫的神情取代了……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我们先出去吧！”神书安建议说，“让她自己在屋子里呆一会儿，也许她能平静平静。如果我们一直在这儿说刺激她的话，反而对她不太好。”

　　我爸的压力很大，他不停的在咳嗽。我妈走上前，关心的给他拍背。虽然动作上很温柔，但我妈嘴上从来不饶人：“石康年，你也五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爱惜点你自己？身体糟糕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还没吃饭呢？我让小乐煮点粥给你。”

　　“你们还我女儿！”我妈的话刚说完，吴美静又开始喊，“你们把女儿还我！你们别以为我女儿死了，你们能舒舒心心的过日子了！你们做梦！”

　　见吴美静又要发病，我们赶紧从客房退了出去。只是把客房留了个门缝，以方便观察屋里的情况。

　　从客房出来后，我将神书安的想法提了提。可我的话刚说到一半，我爸就摇头拒绝了：“小乐，神医生。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以前的事儿，算是想通了吧！其实安琪的死，我也有责任。美静变成这样，我更是有责任……以前的日子都是美静照顾我，以后的日子就由我来照顾她吧！”

　　“那怎么行啊！”我大姐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那我妈怎么办啊？爸，你不是和我说，你有想跟妈妈复婚吗？你现在……”

　　我爸妈之间的情愫，其实挺微妙的。被我大姐这么一说，窗户纸算是捅破了。我爸眷恋又遗憾的看了我妈一眼，他眼圈都红了：“哎，我……我是真的……美静现在疯了，我是一定要照顾她的。”

　　“爸，你也说了，吴阿姨疯了，你们两个现在复婚，法律是不认可的呀！”我大姐急着劝解，“不如这样，你和妈妈复婚，然后你们两个一起照顾吴阿姨。我们全都帮着你一起照顾吴阿姨，怎么样？嗯？”

　　“这个……”我爸很犹豫。

　　“哈哈哈！还是算了吧！”我妈爽朗一笑，她看起来似乎是满不在乎，“你们这些小孩子，就别为难你爸爸了。他和你吴阿姨，确实是不应该分开。以后这个事儿，谁也不准提了啊……行了，我要去卧室躺会儿了。肚子有点疼呢！”

　　我妈转身回屋，她的背影看起来坚强极了。虽然她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我和我大姐实在是很为她心疼。我妈为感情飘了一辈子了，她从来没有对哪个男人回心转意过……这次，她是真的明白家庭的意义和责任的重要想收心好好过日子了。

　　可是，我爸却不能再和她一起了。

　　“我对不起爸妈。”我深吸一口，硬生生的将眼泪压下，“是我不好。”

　　我大姐没时间安慰我，她带着我爸到厨房继续游说去了。而一直没有说话的神书安，他冷静的开口了：“小乐，我怀疑……吴阿姨是装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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