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卓越决定和美嘉联合召开记者发布会之前,钟铭见过方町,这次见面改变了很多事。
方町起初是避而不见的,他知道钟铭要谈什么,也知道多年好兄弟开口,以他们之间的情分,他要拒绝钟铭是极其艰难的。
可是钟铭却转而找到秦媛,可以说是秦媛促成了这次见面。
钟铭一早就等在约好的会所包厢里,他静静的闭着眼,等待两人到来,他知道秦媛一定会把方町带来,用她的办法。
果然,钟铭只假寐了十几分钟,就听到门口的动静。
包厢门被服务生推开,秦媛挽着方町的手臂出现在门口。
钟铭掀开眼皮,淡淡望过去,正看到方町蹙起眉,身形微微一怔。
方町瞥了秦媛一眼,那一眼中闪过诧异。
秦媛却装作不懂,露出一抹笑。
从个人交情上来说,秦媛是不会因为钟铭的邀请,而影响她和方町的关系的,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谁不知道钟铭蓄意为何?从商业角度上算,钟铭已经被钟氏停掉一切职务,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所以于公于私,秦媛都犯不着趟这个浑水。
然而前阵子发生的一件事,直接影响了秦媛对钟铭的判断。
——
自钟铭被钟氏停职后,圈内人都认为,这位钟二公子已经失势,不用再关注,连先前还对钟铭地下女友感兴趣的媒体也纷纷转移视线。
以至于,钟铭去深圳一事,并未有人事先得到消息。
深圳和北京本是两个圈子,虽在一个行业,却壁垒分明,北方的公司要拿香港和外国的货源,找深圳的地头蛇是最稳健的。近年来房价猛增,珠宝圈也越炒越热,深圳商圈自然就成了香饽饽,不少北方公司想要打入深圳市场,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办法的能拿到低价,没办法的只能赔本赚吆喝。
秦媛一直想接触深圳的路氏,既然要合作就要找最大的招牌,路氏定然是首选。
可是不知怎的,秦媛和路太太见过两次面,却总是不投机,无论是喜好还是性情都有些冲突,尤其是同样出色的女人之间,总有那么一丝攀比和较劲儿,以至于路太太礼貌的将秦媛拒之门外。
就在前阵子,有传言传出姚氏积极结交路氏,并且成功搭上线,更有人说姚氏的代表姚晓娜已经成功拿到路氏的合作权。
秦媛得知后,心中有了计较,不满,但难以改变事实。
谁知没两日,姚晓娜被路氏踢出深圳商圈的消息不胫而走,紧接着就传来姚晓娜剽窃设计图一事。
不日,路氏更高调宣布,已经决定和美嘉公司南北联手,共创未来。
怎么,两大老牌企业卓越和姚氏相继失败,却让新鹊起的美嘉得利?到底美嘉用了什么法子,出动了什么人?
因为这件事,秦媛整宿睡不着。
秦父看在眼里,劝她放宽心,别太认真,商场有赢有输,无谓计较。
但秦父的话,没有走进秦媛心里,秦父只好让方町劝她。
可方町还没开口,秦媛已经看懂,说道:“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我这么执着,秦家在卓越早就被人击垮了。方町,说到执着,你比我更钻,如果不是,你不会布棋这么久,利用卓越公司的资源,就为了对付钟政一个人。”
方町没有反驳,他在卓越做任何事都不可能瞒过秦媛,他也没想瞒,更知道即使秦媛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
秦媛见方町立在桌边,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轻笑着拿出一份文件,打开,露出里面的设计图,和一份合同。
那是隋心的手笔,合同是隋心和卓越签的。
有意思的是,这份合同竟然没有过过秦媛的手。
“你什么时候和隋心签的合同,为什么签?卓越有自己的设计部,而且网罗了很多有才华的设计师,根本不需要请外援,还是一个离开卓越的人。有意思的是,这份合同明明是你以卓越的名义签的,但是这份设计图,竟然成了姚晓娜的出道作品,帮她一夜成名,而站出来帮姚晓娜炒作此事的居然是钟政。呵,方町,你打什么算盘,我最清楚。这事你怎么解释?”
方町抬眼,目光很冷,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一听到“钟政”二字,他就是这样的眼神,无论站在对面的是谁。
“既然你都清楚,还需要我解释什么?”方町轻描淡写道,随手拿起桌上的烟,点燃,深深吸了口,吐出。
秦媛扔下文件,走到方町对面,拿走他的烟,说道:“你在利用我,我想听你的解释。”
方町望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吭一声,仿佛默认。
这样的态度几乎要逼疯了秦媛。
是,方町一直这样的男人,秦媛也一直知道。
他贪心,放不下心中的白月光,又不愿舍弃可以帮他的朱砂痣,所以他一早知道她喜欢他,却不拒绝,追着白月光,利用着朱砂痣。
明知是自己咎由自取,秦媛却仍是一意孤行,她想哪怕是试一把,万一能成全自己呢,万一能成为这个男人感情生活的终结者呢?
所以,秦媛一直给自己催眠,让自己忘记她被利用的事,并且学会享受,起码她对这个男人是有价值的。
只要有价值,就不会被贱卖。
——
曾有一段时间,大约就是在方町和隋心刚刚分手的那几日,他消沉,后悔,自暴自弃。
她看在眼里,心疼,又庆幸。
为了拉方町一把,秦媛瞒着他,和瘫痪在床的方万忠谈了一次。
方万忠知道要下一剂猛药才能把这个儿子唤醒,于是对方町说,其实他这个当父亲的一直放不下破产和瘫痪的事。若非钟政,方家不会散,方町的母亲不会走,他也不会成了废人,像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等死。
方万忠更告诉方町,他在生命的尽头只有一个遗愿,就是希望方町振兴方家。
方町被方万忠这样当头棒喝,如梦初醒。
但很快,方万忠的身体状况就急转直下,时日无多。
方万忠去世后,方町静静的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对着方万忠的照片痛哭,也想通了许多事。
振兴方家,为方万忠报仇。
这个念头在方町脑海中渐渐形成,清晰,刻入骨髓。
第一步,就是取得钟政的信任。
于是,方町开始利用卓越的资源,多方面给钟政便利,那时候钟政在钟氏并不得势,钟铭的势力正蒸蒸日上。
若不是有方町的手段,钟政不可能有反弹的机会。
第二步,方町拉拢姚氏和钟政,形成钟政自以为稳固的铁三角。如果只有方町和钟政两人,钟政难免猜忌,多了一个姚氏,钟政才会放心。
钟政曾这样试探过方町:“钟铭和你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论情分,你们俩比我和他更像是好兄弟。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帮我?”
方町冷冷道:“如果真是好兄弟,不会抢我的女人。”
方町和隋心分手的事,钟政是知道的。
方町为了这件事的痛苦,钟政也听说了。
所以钟政尽信不疑。
对于一心想着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钟政而言,被钟铭抢走了女朋友的方町,和被钟铭抛弃的姚晓娜,三人凑在一起简直就是梦幻组合。
然而,钟政放下戒心后,胃口越来越大,心越来越贪,方町放水的力度也跟着加大,钟政吃的撑了,就更加信了,直到连最后一丝怀疑也被抹平。
——
这一切,秦媛都看在眼里,帮方町瞒着,骗着,费尽心力。
秦媛心里并不好受,既酸又疼,她也开始计较,开始比较。
她计较为什么方町可以这样坦然的利用她,从来不心疼她?
她比较为什么方町从没有这样利用过隋心,是对隋心下不去手,还是根本没有想过对隋心下手?
隋心才是那个唯一的特别的存在?
隋心是白月光,毋庸置疑。
而她以为是朱砂痣,却是自欺欺人的?
——方町啊方町,你真是太伤人了。
而最狠的是,你从不掩饰。
因为,你觉得这个女人不值得掩饰。
——
那段时间,秦媛几乎要精神分裂,几乎要抑郁症,她在人前笑着,在人后哭的比这辈子都多,为自己的执迷不悔而哭。
但她和方町的订婚却势在必行。
尽管相比注定要结婚的男女来说,订婚是多余的存在,是给双方彼此一个转圜的机会。
订婚当日,秦媛一直在麻痹自己,因为那天的方町,眼里似乎只装着她,他尽心尽责的扮演一个深陷爱河的未婚夫,让她赚足了面子。
连隋心出现,方町都没有出现异状,连隋心和钟铭坐在一起,方町都没有丝毫不悦,甚至当她刻意告诉方町,隋心和钟铭上了楼上的房间,方町都表现得很平静,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秦媛渐渐放心了。
可是一转眼,他们就无意间在拐角听到两个女人的交谈,谈话内容是说,那个坐在钟铭身边的小姑娘,很凶的在洗手间里恐吓她们,仅仅是因为她们提了几句方町父亲方万忠瘫痪的事……
那瞬间,秦媛飞快的看向方町。
他脸上的震惊,和痛苦,无所遁形。
那天晚上,方町很晚才回来,身上有很重的烟味儿,他分明已经戒烟很久了。
那烟草味就像是带着刺,化为利刃,将秦媛心头的口子,划的更深。
——
直到后来,秦媛看到了那份合同和那张设计图。
她的聪明很快就将思路理清,她不敢置信,她高兴。
原来,方町也利用了隋心,利用隋心的设计图对付钟政。而且他们都知道,以隋心的性格一定会生气。
这说明,隋心在方町心里并非特别的不可取代的。
这说明,她还有机会。
就在隋心怒气冲冲来找方町对峙的那天,秦媛就坐在那家咖啡厅的角落里,她亲眼看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冷言冷语,疼痛的心仿佛得到了愈合。
从那天开始,秦媛开始装聋作哑,她装作看不到方町的所作所为,放任方町和钟政频繁接触,放任方町和钟政称兄道弟,一起出入声色场所。
她在等,等钟政和姚晓娜被打包扔下山崖的那一天。
那一天很快来到。
姚晓娜剽窃隋心的设计图,成了整个圈子的笑柄,而且这张设计图还是钟政的赠与,是钟政作为钟氏大陆公司的负责人,和姚氏重修旧好的见面礼。
好一招连消带打。
那一天,秦媛见到了方町的笑容,很久不曾出现的笑容。
他高兴,她自然也高兴。
可秦媛想不到的是,与此同时出现的另一条消息,她一直拿不下的路氏,竟然和势力并不雄厚的美嘉合作。
为什么?
路氏为什么要放弃根基稳健的卓越和姚氏,路氏没必要给美嘉便宜啊。
秦媛陷入自我纠结,秦父劝她,她听不进去,方町就来了。
但方町的态度,几乎逼疯了秦媛。
“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解释,哪怕是哄哄我,都好过现在这样。”
最后,在方町的沉默下,秦媛如此说。
她夺门而出。
——
秦媛的执着,最终令她得到了第一手消息。
美嘉的幕后老板是钟铭,而不是他以前的手下陈铨。尽管所有人都在说,是钟氏一手栽培养的陈铨,自立门户,成立美嘉。
于是,秦媛开始进一步调查钟铭的行踪,得知他去过上海,参加一场茶叶拍卖会。
秦媛状似无意的向方町打听,钟铭是否喝茶。
方町有些诧异,说钟铭从不喝茶,只喝咖啡。
但路太太是喝茶的,还是个茶痴。
那么,钟铭竞拍得到的大红袍,必然就是撬开路氏的敲门砖。
秦媛输得心服口服,开始自我反省,不应因为钟铭表面的失势,而小觑此人,更不能让钟铭和卓越,和他们秦家,和方町断了往来。
于是,当钟政出事后,钟铭通过Mina联络上秦媛的第一时间,秦媛就做了个决定。
她要做一次和事老,帮这对渐渐貌合神离的好兄弟和解。
秦媛很快找借口离开包厢,将交谈的机会留给钟铭和方町。
秦媛知道,方町一定会妥协,钟铭有这个能力。
卓越也会因为美嘉,而和路氏重新建立关系。
她更能因此证明,方町需要她,离不开她。
——
包厢门一合上,里面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钟铭在喝咖啡,方町在抽烟。
良久过去,方町开口:“你要保他一命,开什么条件?”
保钟政一命,保他不要成丧家之犬。
钟铭作为弟弟,必须这么做。
钟铭声音很低,眼神很淡,好像那些条件与他无关:“条件你开,只要是你开的,我会不计代价。”
方町嗤笑,反问:“即使让你把她和美嘉一起送给我?”
这一点,方町明知道不可能,可他就是忍不住这样说。
钟铭不语,垂眸,轻叹:“条件随你开,不全是为了我大哥,也是为了想拉你一把。”
方町皱起眉,语气很冲:“我不需要你拉我。”
钟铭抬眼:“或者我这样说,你就当是给我一个机会,用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作为抵押,给我这个机会拉你一把。不为别的,我只是想找回以前的方町。”
方町一噎,攥紧双拳。
他到底还是不够绝,不够绝做到最后一步。
——
不日,美嘉和卓越就谈好了条件,联手合作,但要对外封锁消息,目的在于将钟政从这次的事中摘出来。
钟政已经被钟氏罢免职务,记者招待会上两大集团的代表也一致发言,将苗头投向姚氏,并且声称相信此事与钟氏无关。
与钟氏无关,等于宣布与钟政无关。
这是方町最后的让步。
——
台前,记者发布会的实况通过直播,出现在台后休息室里的电视上。
发布会一结束,这边钟铭和秦媛已同时拿起笔,在已经拟好的合作意向书上签字。
笔落,尘埃落定。
台前,记者发布会的实况通过直播,出现在台后休息室里的电视上。
发布会一结束,这边钟铭和秦媛已同时拿起笔,在已经拟好的合作意向书上签字。
笔落,尘埃落定。
钟铭站起身,和秦媛握手,随即望向方町。
目光于空中交汇。
方町别开脸,钟铭走出门。
从头到尾,没有一句交谈。
——
钟铭一坐进车里,就闭上眼,抬手揉着眉心。
车子平缓的驶上大路。
按照原本的安排,钟铭应该回美嘉的,还有很多文件等他处理,相继和路氏,和卓越战略合作后,美嘉会更忙。
可是心里却放不下一个人。
那个他生命中最不安排理出牌的变数。
哎……
钟铭微微掀开眼皮,轻声道:“不回公司了,回家。”
司机:“好的,钟先生。”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钟铭下车,一路上了电梯。
这栋公寓一层只有两户,他们所在的这一层被美嘉买下了,一户作为于斯容工作室,一户分成两个套间,作为他们日常起居所用。
工作室的门白天是不关的,方便随时有客户上门。
但今天,门是虚掩的,里面正在进行采访,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低一些,一个高一些。
——
钟铭靠着门外的墙,扯开领带,解开两扣纽扣,一条腿曲起,勾着笑,像是偷窥狂一样听着里面的动静。
起初都是一些很官方的回答,一听就是经过深思熟虑和设计的。
他懒懒的垂下眼。
直到那轻柔的女声突然说道:“具体说,是因为一个男人……”
就像是有什么忽然击中了他,令他一下子抬头,直起上身。
女记者问道:“请问你说的男人,是指钟先生吗?”
那女声回答:“我和钟先生曾经有过误会……后来误会解除了,我们又因为缘分走到一起……的确是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淡淡的嗓音仿佛化作一道暖流,流进他心里。
虽然她不按稿子来,但是他一点都不介意。
女记者:“听你的意思,好像是好事将近?请问隋小姐,你和钟先生已经到了谈及婚嫁的地步吗?”
谈及婚嫁?
呵,钟铭无声轻笑。
不,他们从没谈过。
不过就算不和他谈,也没希望和别人谈。
他说过,如果她对他精神出轨,他会让她肉体出轨。
静了片刻,那女声说:“……我在三个阶段经历的三次蜕变,都和这个男人有关,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可以取代他在我生命里的地位。我们没有谈过结婚的事,不是避讳,而是即使我们顺其自然的走到那一步,它也不会使我们的关系变得更近。”
挂在钟铭唇角的笑意,越发的深邃,眼中的疲惫,仿佛一下子被擦除了。
——这是你的告白么,傻丫头,我听到了。
我不说非卿不娶,因为记忆已经被你占满,如果配偶栏里不写上那两个字,就会留白。
——
记者采访后,隋心又在工作室里忙了会儿,才返回套间,她本想回自己那屋,却见左边的门开了一道缝。
怎么,钟铭回来了么?
她推开门,里面透出和缓的音乐声,是钟铭常听的曲子。
她还能闻到一阵让人欲罢不能的香味。
钟铭在下厨。
隋心悄悄踏进去,合上门,转头看去,就见厨房柔和的灯光洒下来,披在那高大挺拔的身影上。
他轻轻哼着旋律,紧身T恤绷在身上,勾勒出肌理的线条,窄腰上系着围裙,微微弓起的腰背,向下凹去,越过尾骨又向上扬,撑起比杂志上的男模还性感的臀部。
隋心靠过去,自以为没有惊动他。
直到双臂环上那结实的腰身,要来个突然袭击,却不防他突然回身,将她揪到身前。
隋心尖叫一声,反被他握住腰肢,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她叫道。
钟铭轻笑着指着光洁可鉴的油烟机,亮的足以反射出人影:“早就看见你了。”
隋心轻哼,表示不服,又侧头去看锅里的菜,全是她最爱吃的。
“怎么突然做这么多好菜,要庆祝和卓越合作的事?”
钟铭耸肩:“早就定下的事,没什么可庆祝的。”
“那是为了什么?”
静了几秒,钟铭将菜盛出来:“先吃饭,吃了饭告诉你。”
——
几个菜很快被消灭了大半,钟铭还开了瓶红酒,喝掉一小半。
隋心一向扛不住酒精的后劲儿,每一次都是咕噜咕噜灌下去,然后结结实实倒的一塌糊涂。
钟铭将隋心抱起放上床时,隋心迷迷瞪瞪的半睁着眼,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却还是努力整理思路,没有把好奇心丢掉。
“你还没说,为什么庆祝?”
她的脸红红的,倒在黑色的床单上,衬着皮肤如棉滑上等的奶油,奶油上染着一层红晕,将他的目光吸了过去。
他的声音沙沙哑哑,凑到她耳边呢喃:“我们没有谈过结婚的事,不是避讳,而是即使我们顺其自然的走到那一步,它也不会使我们的关系变得更近。”
隋心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双手去推他,不依不饶的说:“你偷听我讲话!”
钟铭轻笑,牙齿在她肩膀上啃着:“的确不会变得更近,最近的距离,我有更直接的办法。”
话音方落,他的手已经滑到中心点,探入,翻搅。
她轻吟着,迷蒙着眼,又有酒精的催化,很快就攀上顶峰。
他便就着那后劲儿,一股脑扎了进去,用力挞伐。
富于弹性的大床颠簸着,黑色的海面上,荡漾着雪白,雪白上面密实贴着古铜色的巨浪,汹涌起伏。
一次又一次,他像是打了鸡血。
直到天蒙蒙亮了,她连手指头都不会动了,眼皮无力地合上。
他的吻轻轻落在她背上。
——
一转眼,春节来临。
隋心回家过年,临近三十之前,陪母亲程欣荣置办年货,还买了一箱烟花,准备晚上一家人一起放。
但烟花放到一半,隋卫国就打了两个喷嚏,程欣荣和隋卫国很快先上楼了,隋心多留了一会儿,将余下的仙女棒燃尽。
仙女棒的余晖只能照亮一小片的黑,持续时间不久,更璀璨的烟花就在头顶的天空,一阵一阵,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巨响,伴随着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
隋心仰头看了片刻,裹紧身上的羽绒服,起身也准备上楼。
然而,却在回身的瞬间,瞥见花坛另一角那道熟悉的身影,落寞的,消沉的。
那身影和眼下的气氛一点都不疲惫,突兀的存在。
隋心犹豫了两秒,还是走上前,其实她可以当做看不到转身就走的,可是有些话却已经滑到嘴边。
——
方町原本是低着头的,静静地坐着,沉思。
他没想融入周遭的环境,直到那个单元门的门口传来熟悉的说笑声,他才抬了抬眼,看到的是一家三口。
那位父亲头发已经花白了,母亲看着比父亲年轻几岁,精神头特别足,两人的女儿笑眯了眼,看上去一副很娇弱的样子,却张罗着要放二踢脚。
“嘶”的一声,二踢脚窜上天。
又一声……
然后是烟花,络绎不绝。
那个女孩玩上了瘾,直到二老先上楼了,她还留下来和那几根仙女棒耗到底。
方町沉默的望着这一幕,时而明亮的天空,照在那个女孩的脸上,勾起的笑,弯弯的眉眼,白皙的脸,大大的眼。
她又一次做了他眼中的风景,而他又一次做了拍立得。
直到女孩发现他,他已经不动声色的别开视线。
——
隋心走上前,像方町一样,坐在花坛上。
花坛的砖很冷。
她仰着头,呼出一口气,轻声问:“这个日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日子,方町不是应该和秦家人在一起么?
方町低着头,笑声自他嘴角溢出:“在这个小区过了二十几年春节,这两年换了地方,就习惯性的回来看看……”
隋心不禁一怔。
二十几年的习惯,确实不容易改。
这里装着很多人很多年的回忆,却被硬生生剥夺了。
她也低下头,轻声问:“别待太久了,秦媛找不到你会着急吧。”
顿了一秒,他说:“我们约了过会儿见,她来接我。”
“哦。”
一阵沉默,相对无言。
半响,隋心才先开了口:“我想,我应该和你道歉。”
方町抬头,有些诧异:“为什么?”
隋心侧头看他,笑了一下:“设计图的事,我当时没想到是你布的局,我误解了你和钟政的关系。对不起。”
“哦,这件事。”
——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图是你给钟政的,你和钟政联手了。为什么?名利你已经有了。”
“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什么?”
“如果今天做这件事的是钟铭,你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他有苦衷,或者他被陷害。为什么一换做是我,你就立刻定罪?你的信任从来就没给过我。”
——
方町别开脸:“不用道歉。不仅是你,很多人都没想到。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觉得要当真了。”
演得太入戏了,连自己都要被骗了。
这样,才能骗别人。
“不管怎么说,我当时不该那么说你。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我太武断了。”隋心道。
方町看了她一眼:“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谢谢。”
又是沉默,相视一笑。
——
“其实……”隋心抬头望着天,吐出的声音,变成了白雾:“钟铭想到了。”
方町肩膀一震,没有答话。
隋心继续道:“那天我问他,你怪方町么,他说不怪。我问为什么,他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钟政是什么人,你们的合作一定不简单,你能走到这一步,必然已经想得很清楚,不需要外人的评价,你们的合作,也只是一时的。”
话音落地,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爆竹声。
直到隋心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后来我又问钟铭,如果这件事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做么?钟铭说,他会,因为他早就是这种人。”
一声轻笑,隋心低下头,侧首看向方町。
方町正望着她,眉头皱得死紧。
隋心笑道:“方町,你说我说的对。如果这件事的当事人是钟铭,我的第一反应的会是,他是被冤枉的。即使他做了,我也会站在他那边,认为他一定有苦衷。是的,我一直都在用这样的双重标准做人看人,所以真的很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说你。”
被人指责,会难受,因为会自我映射,自我否定,会认为对方说的那样糟糕的人,真的是自己。
被她指责,方町就是这样的心理。
当时他就在想,如果将来隋心发现了事实真相,一定会后悔吧,会来跟他道歉吧,会低头认错吧?
那么,他会怎么做?
对她的双重标准讥讽几句,还是冷冷的转身?
现在,他幻想过盼望过的事发生了,怎么他却说不出话?
心里在疼,比上次遭受到指责还要疼。
因为什么,她的承认?
还是别的原因?
方町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探究,也害怕探究。
——
又空坐了一会儿,又一次没有话聊了。
隋心打了个喷嚏,准备上楼。
站起身时,她说:“我要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可是才迈开步,身后就传来方町的声音:“能不能陪我走到路口?”
隋心站住脚,回身看他。
方町正抬着头,望过来。
一秒的犹豫,隋心点了下头:“好。”
小时候,他们经常一起这样散步,夏天,冬日,三个人一起。
哦,与其说是散步,倒不如说是钟铭和方町在前面走着,先聊着,一人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她在后面跟着,尽心当她的跟屁虫,心满意足的跟着,觉得自己有了靠山,可以狐假虎威了。
小区外的街上,有些附近的居民站在路边放烟花,比路灯还要亮。
方町走在前面,隋心走在后面,相差了一步,影子被拉的很长,像是可以延伸到路的尽头。
快要到路口了,还有十几步。
隋心停下来,影子也停下来。
方町没有回头,看着那影子。
隋心问:“你和秦媛约在哪里?”
方町张了张嘴,没说话。
远处响起车子的轮胎摩擦柏油路的声音,越来越近,出现在两人身后。
车灯照亮了路面,影子立刻跑开了。
隋心下意识的回头,迎着那光眯着眼。
隔了两秒,她下意识地捂住嘴。
那车子撞上了路墩,发出巨响。
方町也被这声音震动,回过身看去,只一眼,就愣住,很快走近几步,像是要确认那车牌号。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急促。
隋心跟上去,小跑着,直到方町拔开腿冲上前,她心里也一个咯噔。
等她跑到跟前时,方町已经打开车门,将里面的人抱了出来。
是昏迷不醒的秦媛。
——
方町送秦媛上了救护车,没有让隋心跟上来。
医院里,经过一番急救,秦媛很快苏醒,没有大碍,医生说是疲劳驾驶。
但方町和秦媛都知道,那不是真正原因。
秦媛看到他们在一起,以为这是他一定要在年三十晚上回老小区的原因,手上一滑,脚下踩错了油门,撞上路牙。
方町也大概猜到了,坐在床沿,紧紧握着她的手。
等医生和护士离开了,他才开口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刚好遇上。”
秦媛没有说话,眨了眨眼,有些惊讶。
她以为,方町不会解释。
她又眨了眨眼,看到他眼底还有些涌动的慌乱,心里莫名踏实了。
她笑了一下说:“我没多想,是不小心撞的。”
方町点头,叹出一口气。
一个念头渐渐浮上秦媛心头。
她手上用了下力,反手握住他的手,说:“方町,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方町抬眼。
秦媛抿了抿:“其实,方叔叔并不想你报仇,也不想你一定要振兴方家。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快乐。”
方町一怔,手上用力,攥疼了她。
她忍着,将他抓得更紧,继续道:“是我去求他,让他这样激励你。因为我们想你振作。方町,你要怪,就怪我吧,别再逼自己了。”
方町一个字都吐不出,只是震惊的看着她。
他一直以为,他是个不孝子,他在最后关头向钟铭妥协,放了钟政。
他怪自己,连着几天做噩梦,梦到父亲的魂回到以前的小区,徘徊不定。
他回来看看,却不知道来看什么。
现在,秦媛却告诉他,那不是他父亲的遗愿,唯一的愿望是希望他快乐。
可他早忘了什么是快乐……
除了报仇,他把别的都丢了,不知还找不找的回……
他的好兄弟、小丫头。
——
春节过了两天,隋心和钟铭提起那天秦媛撞车的事,两人本想去医院看她,却突然听说方町和秦媛一起外出旅行的消息。
春节的到来,似乎将所有事的节奏都放慢了,连之前掀起的几个大风波,也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归于平静。
直到春节后,又掀起另一场风波,这才将之前刚刚落下的风浪又卷了起来。
不知是从哪里流出来的消息,竟然说钟铭这个私生子,并非钟远山的亲生儿子,而是他母亲秦敏丽为了上位,苦心经营多年,栽赃给钟家的便宜儿子。
这个消息一出,所有好事儿的媒体都炸了锅。
怎么,前一刻钟政才被罢免,钟铭有望复位,现在就传出这样的消息?
万一是真的,钟氏将失去第二个继承人。
但在那之前,钟远山会不会因此要进行亲子鉴定?
之前钟铭无缘无故被停职,莫非就是因为这件事?
真是有意思,一个钟氏,同父异母两个儿子,一个是败家子,一个是便宜儿子,一个不争气是亲生的,一个争气的却是人家给的。
消息一出,隋心气得不得了。
钟铭却看过就扔在一边。
隋心问他:“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钟铭神色很淡:“早上刚接到电话,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了,所以现在报道出来了,才不觉得惊讶。”
“是你大哥做的。”隋心咬了咬嘴唇,这样说道。
“嗯。”钟铭应了一声:“设计图的事,他大概会认为我和方町联手串通,所以现在要报复。可以理解。”
“你不打算反击。”隋心看了他片刻,下结论。
钟铭轻叹:“比起这个,我更头疼另一件事。”
“是什么?”
钟铭缓缓抬眼,望着隋心。
他捏着她的手心,越发的紧。
钟政这一步,是狗急跳墙,只要检验DNA,就能大白真相,所以他是多此一举。
但是这一步,却会将两个人引回国……
——
不到一个星期,钟铭搬出了套间,只带着简单的衣物行李,是隋心帮他整理收拾出来的。
钟远山和秦敏丽要回国了,一个要回来管教儿子,一个要回来给儿子助威呐喊,为自己的清白正名。
钟远山夫妇高调回国,引起了一场骚动。
那天,很多媒体去机场。
那天,钟政和钟铭也一起出现,一家人在镜头前笑着。
和和乐乐,让所有谣言不攻自破。
那天开始,钟家四口住进钟氏名下的一栋房子,开始了“一家人”的生活。
真情也罢,假意也罢。
那天,钟远山在一家人都在饭桌上宣布,让钟铭恢复职位,以正视听。
但钟铭拒绝了。
钟铭告诉钟远山,他有了去处,他给美嘉入了股,现在是美嘉的大股东之一。
儿子大了,要单飞了。
钟远山既高兴,又叹息,他原本以为这个儿子,能承上启下,但儿子能自己闯出来,也好。
秦敏丽很生气,有美嘉的股份也可以留在钟氏,明明是他靠努力争取来的地位,为什么要拱手相让?
钟政松了口气,钟铭不争了,但同时又嫉妒,他没了钟家就什么都没了,钟铭却有。
一家人,四种心思,关在同一个屋檐下。
——
过了没几天,于斯容的工作室搬了地方,不容置疑,一早就来了搬家公司,帮她和隋心打包,全程不需要她们动手。
从这天开始,美嘉的设计部正式成立,隋心和于斯容要每天去美嘉上班报道,朝九晚五。
这简直莫名其妙。
于斯容抱怨了两句,就接到美嘉高管打来的电话,称美嘉公司内已经给两人打点安排好一切,还专门配备了休息室。
于斯容挂上电话,古怪的看了隋心一眼,说:“工作是搬家,会不会和大Boss现在搬回家住有关系?”
隋心没说话。
于斯容继续道:“一定是的,大Boss想天天看到你,所以连我一起要挪窝。”
隋心依旧没说话,但嘴角浮上笑意。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一向连掩饰都懒的。
——
美嘉的设计部很宽敞,零零总总只有五个人,两个设计师,两个设计助理,一个打杂小妹。
温馨的像是家一样的布置,又注重个人隐私,设计师有独立的办公室和休息室,外间摆放着很多绿色植物,和颜色鲜亮的装饰物,颇有艺术气息。
隋心一眼就喜欢上这里,不得不承认,某些人是煞费苦心了。
她的办公室里,多了一张红色的单人沙发,和套间里的那张一样,还有一样的落地灯,一样的不规则茶几。
中午,几个高管为两位设计师迎新,在办公室里搞了一场小Party。
隋心一直在笑。
这是她自上次在卓越实习之后,头一次以白领的身份踏入职场,头一次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头一次代表一个公司为另一个公司设计系列珠宝。
美嘉和路氏的合作,备受瞩目,刚刚曝光的设计概念图,已经收到很多公司的订单,业内人士很看好‘破茧重生’系列。
同一时间,隋心上一次的采访也跟着曝光,起到进一步的宣传效果,更有不少媒体闻风而至,想进一步挖掘她和钟铭的故事。
但美嘉的公关部却很快发出消息称,隋心作为美嘉的签约设计师,她的个人宣传活动,都将由美嘉一手代理,如有新的进展,美嘉将会通知媒体进一步报道。
没两天,隋心就在办公桌上看到一份新合同,是她和美嘉的续约合同,为期十年。
隋心皱了下鼻子,将合同扔在一边,没理会。
她被媒体的采访权被垄断了,现在又从天而降一份卖身契?
她才不会这么轻易签字。
——
又过了两日,隋心接到美嘉上层的通知,请她去楼上见老板。
隋心刻意在办公室里多墨迹了会儿,才起身走向电梯。
她抬起头,盯着电梯上滚动的数字,到了二十层,响起“叮咚”一声。
电梯门打开,是空旷的,且安静的大一片空间,只有角落里的绿色植物作为点缀,整个装修布置色调明亮,以白色和灰色为主,搭配着黑色的地毯。
还是她熟悉的那个风格。
绕过第一个拐角,出现几张桌子,桌前坐着负责接待的男秘书。
男秘书见到隋心,微笑着指着尽头,请她直接进去。
隋心回了个微笑,顺着指向走去。
宽敞的走廊,安静得不可思议,好像连呼吸都会产生回音。
尽头的深色大门紧紧闭着。
还有三步,两步,一步……
白皙的手指搭在门把上,用力一推,门扉开启。
刺眼明亮的光透过门缝,晃着眼。
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窗帘沉静的躺在两边,整间屋子都沐浴在暖阳之下。宽敞的办公桌像是单人床一样大,文件散在桌上,但似乎有再多的文件,也很难将它淹没,桌角的手模突兀的立着。还有皮质沙发组,吧台,书架。
但隋心来不及扫完,门板就在身后合上。
强大的存在感袭了上来,将她密密实实的包住。
隋心勾着笑被那力道转过身,迎上那记热吻。
热热的,麻麻的,将她抱起来压在墙上的男人,唇上下了重力,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喝水似的,舌尖横扫,身体紧紧压上来,挤碎空气。
她的双手纠结难耐的去扯他的发尾,揪着,绕着,就像是触到了他的中枢神经,带起一阵战栗,自背脊向上涌。
他的喉结吞咽着,唇齿越发缠绵,恨不得将自己揉进去。
思念,原来是这样的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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