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町的父亲方万忠是小有名气的珠宝原料供货商,九十年代白手起家,靠辛苦打拼,成为第一批在北京住上别墅的小富翁之一。
在方万忠发迹之前,方町一直和钟铭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有一段时间他跟着方万忠去外地谈生意,一去就去了半个月。
回来时,本想找钟铭喝两杯叙叙旧。
一走进小区,就见钟铭闲适的坐在花坛边,双手有些笨拙的在给一个捧着作业本的小身板梳小辫。
方町定睛一看,正是前阵子还对他鞍前马后的小丫头。
就听钟铭说:“这道题错了。”
“哪里错了?”
“不是这个公式。你上学不带脑子么?”
方町凑上去第一句话就是:“呦呵,兄弟,你也认识这丫头啊?”
好哥们儿重逢,总免不了幸灾乐祸互相揭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起来。
隋心仰着头,睁着一双乌黑大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好一会儿,下一刻,就挡到钟铭面前。
“不许欺负他!”
方町一下子愣住了,这才几天,这丫头片子就叛变了?
钟铭却唇角微勾,伸出一只大手,不客气的将刚编好的头发揉乱。
“真可人疼!”
——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老是想起以前的事。
方町瘫坐在别墅二楼的影音室里,又喝了一口酒。
两个小时前,他将隋心送到钟铭家门口,隋心坚持不吃晚饭,也不要他多留一件衣服,还说每次她走背字,钟铭对她的态度都会特别好。
回到家里,方町随便放了一部大片,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手机,屏幕里“噼里啪啦”的枪击声,让整间屋子都显得不那么憋闷。
手机这时响起,是前女友杜纯。
杜纯早一步来了温哥华,不是拿着钱来的,而是奔着嫁个白皮男人混张绿卡的主意。事实上,杜纯也有那个资本,只是来了三年时运不济,抱着捡漏的心态,遇到的也都是同样想捡漏的人,杜纯交往了三个男人,两个比她还穷,一个同时跟几个华人女人交往。
来到温哥华后,方町和杜纯睡过两次,也借过杜纯两笔钱,杜纯坚持说会还,不想和前男友成了交易关系,可方町却连具体数字都没往脑子里记。
电话里,两人说不到两句,方町就说肚子饿,让杜纯陪他搓一顿。
杜纯挑了一家昂贵的西餐厅,整顿饭磨磨蹭蹭吃了一个多小时。
方町身前的牛排几乎没动,酒却灌了不少,杜纯劝了几句就不再多话,将方町的牛排招呼到自己肚子里。
直到方町突然开口:“晚上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杜纯这才漾起一抹笑,风情万种:“废什么话,我那张破床够你折腾吗?当然是去你那儿!”
方町也慢悠悠的笑了:“我还以为你觉得刺激。”
——
回到别墅,杜纯迫不及待的跑去客房的大浴室泡澡,她已经在这里淋浴三年了,一看见浴盆就眼热。
方町裸着上身仰躺在床上,上衣甩到一边,随手给发了一条短信。
【他回了吗?】
不到半分钟,隋心的短信回了过来。
【还没有,可能加班。】
方町半响不语,望着卧室一角出了神,随即拨通了钟铭的手机。
电话却无人接听。
又静了片刻,杜纯已经裹着浴袍走了进来,却见方町一把套上体恤衫,向门口走。
“喂,你去哪儿?”
“买套!”
——
半个小时后,方町买套买到了钟家。
刚和钟政谈判完,钟铭从书房里出来,一出门就迎上跃上二楼的方町。
“你怎么不接手机?”
钟铭扫了呼吸不稳的方町一眼:“你找我有事?手机在房间里。”
方町“哦”了一声,说:“今天我去学校看了一眼丫头,真让你说着了,被打的那个女生找家长告上学校了,要把她遣返。你哥不是名誉校董吗,要不要……”
钟铭缓缓垂下眸子:“我知道这事,已经解决了。”
两人边走边说,方町静了一会儿,理清了来龙去脉。
“你和你哥做了交易?”
“嗯。”
方町站住脚:“哦,那你今晚要住在这里?”
“明早再回去。”
“哦,那估计等到明天早上,那傻丫头就冻成化石了。”方町幸灾乐祸的笑了:“她知道要被遣返以后,就一直在你家门口等。”
走在前面的高大背影蓦然一顿,回过头,眉宇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方町转身就走:“好啦,话我已经带到了!闪了!”
——
直到院子里再度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钟铭才缓慢的走回房间。
屋里一片光亮,顶灯、落地灯、台灯、地灯,但凡是可以发光的灯泡都在尽责的工作着。
钟铭捡起仍在沙发上的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方町,打了一行字。
【你跟她说一声,我晚上加班,不回去。】
可是发送键却迟迟没有按下。
直到外面“轰隆”一声巨响,钟铭扔下手机,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一看,天空尽头一阵闪亮,然后又是一声巨响。
未作停留,钟铭箭步走出房间,下到二楼。
正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秦敏丽,见状一把将钟铭拉住。
“你要回去?我已经和你爸爸说好了,让你一会儿陪他下盘棋,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把明天的设计图给他先过目,让他心里有个数……”
钟铭楼了一把秦敏丽,脚下未停:“明天会上就见分晓,我还有事。”
话音落地,钟铭就头也不回的冲出别墅。
——
几声巨响后,雨水哗哗而下,路灯早已亮起,最明亮处可以清楚看到砸向地面的绵密雨滴。
隋心双手环膝,望着对面马路边的那盏灯,脖子有些酸,却没有移开视线。
活了十八年,她的大部分记忆似乎都和黑暗和下雨有关。
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忙起来就三五天不见人,她的童年和青少年不是住在亲戚家里,就是被锁在自家,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
有一年,正逢雨水丰沛的夏天,三天两头的打雷,小区里动不动就停电,一停就是一整宿。
隋心窝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子,目光也像是现在一样直勾勾的望着窗外,不敢转向屋里任何一个阴暗角落。
直到雨水哗哗而下,那时有时无的闪也像是走到尽头的残烛,渐渐熄灭。
连绵不尽的黑暗,没有尽头的恐惧。
眼泪汹涌,身体颤抖。
一分钟……两分钟……
直到窗户被另一道奇异的光圈晃了几下,灵活的转动着,晕染着不规则的轨迹。
隋心一下子坐起身,冲到窗口,扒着窗户往外看。
楼下被淹没的水洼里,一柄大黑伞缓缓上扬,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像是和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被他晃动的手电筒,和那双熠熠生辉的黑眸,是那样鲜活。
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全世界。
整个世界只有他。
隋心一把打开窗户,迎上哗啦啦的雨声,然后探出头,努力去分辨他说的话。
“丫头,别害怕!”
——
远处渐渐传来引擎的咆哮声,一下子唤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隋心。
她动了动坐麻了的双腿,抬头一看,两束直直照了过来,将黑压压的路面打亮。
熟悉的车子在对面停下,车上走下来一道高大的身影,步子迈的极大。
隋心站起身,膝盖酸软,脚下不稳的向前跑了两步。
下一秒,就被一个宽大的外套裹住。
鼻尖一下子埋进粗线毛衣里,伴随着一股混合着青草和雨水气味的男人气息,头顶上笼罩下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夹杂着薄怒:“就知道傻等,你的脑子是用来点缀的?”
——
钟铭将隋心拉进屋里,大手贴上她的额头,又贴了一下自己的,然后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压着她坐到床上,挑开棉被将整个人罩住。
接下来那几分钟,整个气氛都不自然的凝结着。
高挑挺拔的身影立在流理台前,等着电热水壶烧开水,手边的杯子里放了两大勺可可粉。
隋心坐在矮床上,仰着头才能看到他后脖颈像是新理过的发茬。
热水注入瓷杯中,钟铭回过身,走过去坐在床上,眸子微垂,动了一下薄唇,徐徐将那温度吹散。
隋心只觉得周身的冷也瞬间被驱散了,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唇,以及在眼下投射了一小片阴影的睫毛。
还有此时随着他抬眼的动作,那双沉黑的眸子。
隋心一下子低下头,要去拿杯子,却被他错开:“小心烫。”
她也顾不得烫嘴,张口就要灌。
杯子却又一次被错开。
“跟你说了烫。”
——
隋心伸了伸舌头,小心的将鼻尖靠近杯口嘘嘘冒出来的热气。
钟铭又喂她喝了几小口。
“等多久了?”
“五个小时。”
那双黑眸渐渐眯起:“你是猪么?”
说话间,粗粝的指尖蹭过她的唇角,抹掉残留的可可。
隋心一下子愣住,心口漏跳了一拍,下意识的去抿嘴,却见那双黑眸定定的望着她的动作,那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就不会先给我打个电话?”
隋心轻声嘀咕:“下午给你打过,你说在忙,让我有事以后再说……”
话音落地,她很快低下头,伸手要去拿杯子,却再次失败。
只好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几口,但是每次喝的急了,他就会往回撤,严密控制着她每口的量,让她有时间每喝一口就呼出一口寒气。
直到一整杯热可可下了肚,她才觉得哪里不对。
他这么喂法,很像是在逗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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