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哲开车来接赵惜月,车后摆了一堆钓鱼用具。
赵惜月头一回去钓鱼觉得很新鲜,拿着钓鱼杆研究了半天,觉得跟自己想的那种一根竹杆一只钩子的差太多了。
S市往南开在城郊有一片淡水湖,因为远离市中心,来的人不算太多。许哲却是熟门熟路,一路上连导航都没开。
到了后他跟赵惜月解释:“那一片有家医院,我念大学时在那儿实习过一阵子。有时候下了班就来这里钓鱼,早上空气很好,上了一天夜班的人在这儿待一两个小时,很快就精神了。”
赵惜月初听觉得那画面挺美好,想了想忍不住笑出来。
许哲就看她:“怎么了?”
“没事没事。”
“是不是觉得我生活得特别像个老头子?”
赵惜月笑得更欢了。
许哲看着她的笑颜出神。她笑起来和孙月莹很像,眉眼弯弯特别甜的样子。小时候孙月莹爱笑,一笑就停不下来,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把眼睛都给挤没了。
他那时候也曾劝她少吃点,以免越来越胖把衣服撑破。她怎么回答来着:“许哲,我就喜欢吃东西,我都没有别的要求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能吃了,以后要赚很多钱养我呀?”
当时的他翻了个白眼,觉得她真是想太多。现在想想却觉得如果真是那样也不错。
这会儿看到赵惜月他又有了别的想法,如果她真的听了他的话减肥的话,现在是不是也跟赵惜月一个样儿。瘦瘦的纤细的姑娘,仿佛风一吹就会倒,让人平添几分保护的欲/望。
把东西从车子后备厢拿出来后,许哲开始调试鱼杆,寻找最佳的落点。赵惜月跟在他屁股后头空忙,帮着把折叠椅拿出来摆好,又铺了餐布将许哲准备的饮料食物摆放到位。
许哲边往钩上挂饵边道:“我买了两种色拉,海鲜那个是给你的。”
“你真不吃吗?”
“不吃,我怕吃了会拉肚子。”
赵惜月郁闷地看着他,突然见许哲笑了笑,才明白他在捉弄自己。
和他在一起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哪怕是闷死人的钓鱼活动,她只消坐在草地上看着他的侧脸,就能好好地打发无聊的时间。
许哲当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从前常在这儿钓。不过半个小时已经收获了一条五六寸的肥鱼。他把鱼从钩上拿下来,扔进带来的小桶里,继续往湖里投杆。
赵惜月蹲在桶边,看着那条肥溜溜的鱼,开始流口水。许哲带的色拉虽然不错,可惜是冰的,她很想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比如烤鱼。
于是她问:“你会搭架子生火吗?”
“会。”
“会烤鱼吗?”
“会。”
“所以……”
“你要是愿意杀鱼的话,我可以教你烤。”
赵惜月一脸苦相:“我哪里会杀鱼啊,你会啊,你是医生。”
“我不爱杀生。”
于是烤鱼似乎吃不成了,赵惜月十分郁闷。她还有点不死心,尝试着去桶里捞鱼,结果那鱼滑溜得很,一下子从手心里钻出去,反倒溅了她一脸水。
于是她想还是算了,抓都抓不住,怎么可能杀得了呢?
一想到没得吃她又有点百无聊赖,许哲俊美的容颜似乎也少了点吸引力。她从草地上爬起来开始四周乱转悠。
这里就如许哲说的,相当偏僻。湖边有一片小灌木丛,绕过去之后是另一片草地,看起来荒废已久,杂草长得很高,里面还夹杂了各种不知名的花草,风一吹跟麦浪似的往一边儿倒。
草地外面还围了一层铁栅栏,有一扇生锈的了铁门,上面绞着一圈铁链子。赵惜月想伸手推那门,看到上面倒挂的尖刺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她沿原路返回,正巧许哲又钓上一条更大的鱼,她正准备帮着去将鱼解下来,突然听到小树林的对面传来一声惊叫。
两人同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许哲把赵惜月拦在身后:“你别去,在这儿等我。”
赵惜月想说什么,又听那边有人大叫救命,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倒不像是遇劫的感觉。
“我会保护好自己,一起去吧。”
许哲想想她的身手,点头同意。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小树林,还没走出去就看到不远处的草坪上,有个人似乎躺在那里。他身边跪着个年轻女人,正在那儿嚎啕大哭。
又走近几步才发现是个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戴着骑车用的小头盔,脖子里一道长长的伤口,从一头割到另一头,血正汩汩往外冒。
赵惜月头一回见这么血腥的场面,吓得人一激灵。
相比之下许哲镇定许多,立马冲过去查看孩子的伤势。
赵惜月愣了两秒随即跟上,蹲到了孩子的另一侧。她忍着恐惧去看孩子的伤势,那像是被什么利器割开的,伤口很宽皮肉外翻,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肌肉和气管。
气管已经被割开,伤口极为狰狞。
许哲伸手解下孩子的头盔,试图与他说话。但孩子这时已发不出声音,只能通过脖子里的那个洞艰难地呼吸。
许哲起身往回跑,像是回车里拿药箱。孩子母亲在一旁哭得不成人形,不停地说着胡话。从她散乱的话里赵惜月拼出了个大概的情节。
这孩子是跟母亲来这里郊游的,本来在草地上骑小电动车,不知怎么地撞上了围栏上的铁门,被上面带刺的倒钩割断了脖子。
赵惜月回头看那铁门和铁链,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可见当时情况的惨烈。
她又回头看那男孩,发现他两眼上翻似乎要晕过去,大约是缺氧所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赵惜月突然俯下身去,对着孩子的气管处吹了几回气。孩子挥舞了几下手,似乎重新可以呼吸了。
就在这时许哲赶了回来,把药箱往地上一搁,打开后拿了一卷导管出来。他把手伸进孩子的脖子里,将气管撑开,用导管吸出里面积聚的血液。
这一切不过几分钟的过程,却让赵惜月感觉像是过了几个小时这么漫长。这期间孩子一直保持清醒的意识,并没有因此昏倒。他甚至还打着手势与他们交流,坚强得叫人动容。
简单的处理过后,树林那一头传来救护车的声音。那是许哲刚才往回跑的时候打的附近医院的急救电话。
急救人员很快抬了担架过来,将小男孩抬上去,送往旁边的医院救治。
许哲随车前往,赵惜月则陪着孩子的母亲,开了许哲的车往医院赶。等她们停好车到达的时候,孩子已经进了手术室。
那一刻孩子母亲突然瘫倒在地,怎么都扶不起来。
赵惜月也是心有余悸,看着手上身上的血迹,脸色有些发白。
许哲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两只手的血还没干透。他走上前来拿手腕用力将赵惜月搂进怀里,贴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好了,没事儿了。”
那声音温厚又沉稳,叫人内心平静。
赵惜月喃喃问他:“能救回来吗?”
许哲还没说话,手术室大门被人推开,两个医生走出来,上来同许哲说话。赵惜月就在旁边听,将情况听了个大概。
原来这家医院条件不够,做不了这么复杂的手术。目前他们只能在孩子的气管里插一根管子令他保持呼吸通畅,需要紧急将他送往市区大医院进行手术。
赵惜月原本放下一半的心重新又提了起来。
听这几个医生的意思,离这儿最近的就是许哲工作的省一院,所以他们希望许哲能随救护车前往,并且能帮着跟省一院一起勾通。毕竟他是参与抢救的第一拨医护人员,对孩子的情况比较熟悉。
许哲责无旁贷,安抚了赵惜月几句,怕她不能开车想让她打的。
这个时候赵惜月骨子里坚强的一面又表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瘫坐一旁的孩子妈妈,冲许哲笑笑:“没事儿,你赶紧去忙,我开车送孩子妈妈去医院。你们一路小心。”
许哲低头看着她的脸,感觉她双眼里流露出亮亮的神采,有种叫人感动的温暖。他一时没忍住,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好,你开车也要小心。”
赵惜月简直叫他给吻懵了,于是凭着这股子劲儿,硬是一路开车把孩子妈妈顺利送到省一院,并且路上不停安慰她给她打气,叫她不要放弃希望。
她这么说:“你看那么偏僻的地方,平时都没人去的。结果今天我们去了,我朋友还是急救医生,这就说明老天爷想叫你孩子活着,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孩子妈妈就停冲她道谢:“赵小姐,回头小喆好了,我一定让他给你们磕头。”
赵惜月一愣:“你孩子叫什么名字?”
“姓徐,叫徐喆,陶喆的喆。”
赵惜月心想真是太有缘了,连名字都差不多,这个孩子是老天爷派来,特意让他们救的吧。
那一刻,连她自己都生出几分信心来,觉得这孩子一定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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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喆的手术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期间赵惜月一直陪在他妈妈身边。
两个人坐在手术室前枯等,赵惜月忙前忙后,又买吃的又买饮料,好说歹说劝她吃下了一些。
至于许哲则一起跟着进了手术室。他这样的级别做这么大的手术当主刀不合适,当个助手没问题。
赵惜月想像着他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心里就安心许多,觉得小喆一定没问题。
手术结束的时候,外头天色都有些暗了。赵惜月撑了一天实在有些累,却第一时间跳起来奔向许哲,向他询问情况。
许哲摘下口罩向孩子妈妈解释现在的情况。手术还算顺利,他们缝合了小喆的气管和食道,还有声带以及肌肉。目前因麻药的关系他还处于昏迷当中,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很难说会不会产生其他的并发症,许哲要她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接下来可能还有别的情况发生,请一定要坚强,相信我们,也相信孩子。”
小喆妈妈哭成泪人儿,嘴里还在说着抱怨自己的话。突然她双膝一软,冲着许哲就跪了下来,把在场所有人唬一跳。
许哲赶紧弯腰去扶她,对方却边哭边道:“许医生,真的是谢谢你,谢谢你们。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可我还记得你。当年小喆他爸就是在这里没的。那时候你给我们很大的帮助,今天又救了孩子的命,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来是认识的。许哲细细打量她的长相,记忆瞬间浮上心头。
“你是徐海东的老婆?”
“是我,孩子他爸狂犬病发作,送到这里来就是您给接手的。他发病的时候差点咬了您。想不到您还记得我们。”
“当年没能救回徐海东,我很抱歉。”
“这也不怨你,是我们自己不小心,没有打疫苗。这病一发作就没得治,您也尽力了。后来孩子不高兴,一直在那儿哭,你就给他买了和吃的,还哄了他很久。我打从心里感激您。”
孩子妈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差点晕过去,还是护士们过来扶起她,送到一旁休息去了。
许哲就看一眼赵惜月,用嘴形示意她:“等我。”
说完他转身回手术室,不多时换好衣服出来,人虽有点疲惫眼睛却很有神。
赵惜月累了一天,这会儿有些撑不住,等许哲的时候就靠在椅子背上闭目养神,这一下就没熬过去,不小心睡着了。
许哲出来的时候看她这样有些心疼,坐到旁边的椅子里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本来今天想带她出去散散心的,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幸好孩子还是救回来了。
他记得那个孩子,叫徐喆,名字和他很像,人很机灵懂事。他爸爸走的时候他才两岁多,坐在走廊的椅子里木然着一张脸,没有了往常的生气。
许哲自认是个挺冷血的人,可看到他这样却很同情,于是破天荒地主动和他攀谈,想尽办法开解他的心结。
孩子离开医院的时候脸上有了笑意,还特意和他挥手道别,最后送了他一个飞吻。
想不到两年之后,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见面。
想了一会儿他起身,轻轻去拍赵惜月的脸。知道她累,可这里打着空调不适合睡觉,他怕她感冒。
赵惜月睡得正沉,被人吵醒有点不高兴,嘟囔着抱怨了几句,就跟小孩子似的,许哲看了不由笑起来。
最后他伸手把她扶起来,就跟扶病人似的。
刚走出两步就听“啪嗒”一声,许哲低头一看,见脚边躺着个小盒子。盒子掉地上的时候盖子开了,里面跌出个钥匙圈来。这东西有些眼熟,似乎是赵惜月买来送给谢志的那一个。
她没送出去,还随身带着?这么看来似乎有问题。若真是给谢志的,她今天跟自己出去,不应该带着这东西才是。
许哲目光一黯,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他弯下腰捡起钥匙圈和盒子,重新塞回赵惜月的提包里。
结果走出大门的时候迎面来了辆平车,他就搂着人往旁边让了让。一抬头只见谢志的脸从眼前滑过,很快就闪进了大门里。
不知道他刚刚有没有看到自己?
来不及多想,他把迷迷糊糊的赵惜月带上车,直接往她家开去。
车子开到楼下的时候,赵惜月终于醒了,一脸茫然地望着对方:“这是哪里?”
“你家。”
“你送我回来的?”
许哲抬起两手的食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就算是回答。
赵惜月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傻,就敲敲自己脑袋:“刚睡醒,脑容量不够用,你别介意。”
“不会。其实该抱歉的是我,本来想带你出去散散心的,结果搞得你这么紧张。”
“这也不是你造成的,意外而已。更何况能救到一个小朋友,我觉得特别高兴。只是跟你一比我太菜鸟了,紧张得都忘了打电话叫救护车。”
“你没经历过这些,这样的反应已属不错。你其实帮了很大的忙。”
许哲的肯定叫赵惜月心花怒放,上楼的时候都哼着小曲儿,进门撞见妈妈,对方一见她这样就笑:“你这丫头肯定是谈恋爱了,整天这么高兴。”
话音刚落就看到赵惜月身上的血迹,立马又担心起来。
赵惜月没办法,只能解释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末了加了一句:“我一想到孩子的性命保住了,我就特别高兴。”
说得特伟大似的,似乎不屑于男女之情这种小爱,更热衷于人类生命这种无言的大爱。
她被自己酸到了,进屋换衣服洗澡。
接下来的几天赵惜月忙晕了头,一直到第四天才抽出时间去医院看望小喆。结果一去就听到令她震惊的消息。
原来小喆的颈动脉受伤,里头因此形成一个血块。他现在的伤势太重,没办法使用稀释血液的药物,所以血块转移到了他的大脑,引发了中风。
她到的时候小喆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去了,他妈妈刘凤玲担心得不得了,一见到赵惜月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似的,不住地问她该怎么办。
赵惜月除了安慰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说的还有那样一番话。老天爷既然叫他被救了,就不会再带走他。现在只是一点磨难而已,孩子以后会好的。
她十分理解刘凤玲的心情,因为不久以前她也曾经受过同样的折磨。妈妈突然查出白血病,家里既没钱又没人,生活的重担几乎将她压垮。
还记得妈妈手术前一天的晚上,她紧张得一夜没睡着。最累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要是这个病得的人是她就好了。这样就不用那么辛苦为钱发愁了,如果真的不行,她就结束自己的生命,走得干干净净。
好在她终于挺过来了,所以她相信小喆也一定可以。
手术很复杂也有一定的危险性,医院出动了脑科方面最顶尖的专家来为小喆做这场手术,持续几个小时的手术时间叫人等得心焦,好在最终的结果依旧不错。
手术很成功,只是孩子一直昏迷,需要在重症监护室持续观察。刘凤玲一边担心孩子一边还要筹集医药费。赵惜月听她的意思,她已经准备卖车卖房了。
提起那辆车她就无比痛恨,这车买了没多久,就因为有了车,孩子才吵着要出远门。否则他们也不会去到郊区。
现在面对巨额医药费,她必须卖车。如果不够房子也得卖掉。她一个人辛苦几年攒下的家业,一夜之间几乎损失殆尽。
赵惜月实在同情她,中午吃饭的时候悄悄去银行提了五千块出来,包在信封里塞到刘凤玲包里。
她如今差不多还清了亲戚们的欠款,日子过得有了些许富余。看到和自己同样惨的人就忍不住想要帮一把。
要知道当初妈妈生病的时候,她多希望别人也帮她一把。幸好病友的姐姐信守承诺,最终还是捐了骨髓。
虽然她给了钱,但她始终觉得人家帮了她。
和刘凤玲分开后,赵惜月一个人往医院外走。走出几步听到身后有汽车喇叭声,一扭头就见许哲摇下车窗冲她打招呼。
“上车吧。”
赵惜月没推辞,顶着毒辣的太阳钻进车子,人立马凉快起来。
许哲知道她来看小喆,就把对方的情况说了一遍:“……目前看来还好,但得等他醒了做进一步观察。”
“会有后遗症吗?”
许哲抿了下嘴:“有瘫痪的可能,但也不一定。像这样的情况即便真的暂时瘫痪,通过复健也有可能恢复正常,你别太担心。”
说不担心是假,但许哲的话给了她很大的信心。
随即两人又聊起了别的话题,许哲问赵惜月工作的情况,她都报喜不报忧地说了。末了还神秘兮兮地笑:“你知道吗,妮娜姐以前追过谢志。”
“想不到你还挺八卦。”
“只是好奇嘛。你那时候跟谢志同学,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所以你是想向我打听他们的情况,好确定妮娜是不是你的情敌?”
赵惜月脸一红:“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许哲踩了一脚刹车,将车稳稳停在赵家楼下,“赵惜月,那个钥匙扣真是买给谢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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