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机场前,倪简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机一直贴着她的大腿震动。
程虹大概要气爆了。
倪简这样想着,摸出手机,等它不震了,飞快地按了关机丢进包里。
收件箱里几十条未读信息被彻底无视。
下午四点多,航班抵达北京。
睡了近十个小时,倪简昏头涨脑,从T2楼走到T1楼,半小时后坐上飞往C市的班机。谁知没过多久,机组广播就通知发生机械故障,飞机要返回停机坪进行检查。倪简问了身边人才知道发生什么事。
这一折腾就耽搁了两个小时,这趟班机取消,倪简被安排乘坐八点半的航班。
到C市云林机场时,已经夜里十一点。
外头在下雨。风也有些大。
在倪简的记忆里,五月的南方应是温暖的时节,但现在她冷得打了两个哆嗦。
她把风衣的扣子扣上,一手拉着小拖箱,一手提着一只米白色布袋,一路小跑到高架桥下。
就这么一会,脸上全是雨水,风衣湿了一半,只有紧抱在怀里的布袋幸免于难。
倪简拿下背上的小背包找手机。摸了几圈没摸到,她又仔细翻了两遍,发现手机真的不在。
她回想了一下,上次看到手机还是在西雅图机场,这之后她没碰过背包——
不对,转机后她从包里拿过一本书……
倪简站了几秒,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开始找车。
这个时间,这种天气,别说出租车难找,连黑车都是供不应求。
倪简一连锁定了两辆出租,都是还没走过去,就有人钻进去了。
她把注意力放到黑车上。
不远处并排停着几辆车,司机站在车外拉客,热情得吓人。
倪简犹豫了一会,朝最角落的一辆黑色车走过去。
她先绕到后面,看了下车牌,默默记下。
这是她的习惯,可是这次记完后她才想起手机丢了。
那车停的位置不显眼。倪简过去敲车门时,驾驶座上的男人正在打电话。
“嗯,她没回信息,还是关机……倪叔你不要急,可能改签了……嗯,好。”
倪简敲了好一会,车窗才开了,她看到里头是一个男人。
光线偏暗,倪简看不清他的脸,也就没仔细看。反正能看到嘴唇就够了。
她张口问:“你好,信宁区去吗?”
男人愣了一下。
倪简站在那等他点头。
她有很大的把握他会答应。像这种天气还跑机场来拉客,必定是很想挣钱的人。
可是等了好几秒,男人还是没做声。
桥下虽然淋不到雨,但倪简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风吹过来很不好受。她又打了个哆嗦。
“我会多给你车费。”她说。
男人看了她一会说:“你上来吧。”
看见他嘴唇动了几下,倪简松了口气,赶紧打开后车门,把小拖箱提进去,然后把手里的布袋放到后座上,人跟着坐进去。
“到七树路经纬公寓。”她说完想起这是黑车,而他也并非专业的出租车司机。
“你会走吧?”
男人嗯了一声。
倪简见他没反应,直起身子又问了一遍:“你认识路吗?”
男人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我住在信宁区。”他说完发动了车子。
他刚才转过脸时,后面的车灯恰好打过来,倪简不仅看清了他说的话,也看清了他整张脸。
长得挺周正的。
尤其是眼睛,深黑清亮,虽不是那种憨厚老实的模样,但也没让人觉得像坏人。
挺可靠的样子。
倪简放心地靠着后座,望着黑蒙蒙的窗外。
倪简是被拍醒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着的。明明在飞机上睡了那么久。
“到了。”面前的男人对她说。
倪简揉了揉眼睛哦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外面,雨好像停了,路灯照得地面透亮。
她从车里钻出来:“几点了?”
“十二点半了。”
“哦。”倪简把箱子拿出来,又拿起被自己压成枕头的背包。
“谢谢你。”她从包里拿出三张,递给他,“够吗?”
“一百就够了。”
倪简觉得她没看错,这男人的确挺老实的。她说:“我说了要多给你车费的。”
“不用。”他从倪简手里抽了一张,转身往驾驶座走。
男人关好车门开车走了,倪简仍然站在那里没动。
差不多过了半分钟,她回过神,脑子里仍记得刚刚那男人的背影。
苏钦。
这个名字在倪简的齿缝里碾了一遍。
倪简使劲咬了下嘴唇,痛感让她迅速清醒。
只是个相似的背影罢了。
倪简拖着箱子往小区里走,走了两步,发现了不对——
她的袋子呢?
倪简按了门铃,过了几秒,门开了。
穿着鳄鱼睡衣的人站在门里,肤色白皙,短发,偏瘦,身材高挑,雌雄难辨。
倪简吁了口气:“小天。”
“怎么搞成这鬼样?”被称作“小天”的人一张口,嗓音就出卖了她。
她是个女人,全名梅映天,圈里人喊她小天。
“短信不回,电话不通,不是说有人接你?”
梅映天看起来很生气,但还是立刻伸手把倪简的拖箱拎进去。
十二公斤的箱子在她手里像一袋面包似的。
倪简跟在她后头进门,踩过泥水的短靴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脚印。
她蹬掉靴子,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
“作什么作?”梅映天从玄关处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灰白色拖鞋,“穿上。”
倪简很听话,穿上鞋走到沙发边,脱了风衣靠上去。
梅映天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倪简摇头:“不想喝。”
梅映天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坐到沙发上:“怎么回事?”
“我画稿丢了。”
梅映天皱紧了眉:“哪儿丢的?”
倪简把这一路上的糟心事跟梅映天倒了一遍。
梅映天听完就问了一句:“车牌号记不记得?”
倪简一顿,猛点头。
事情一下子变得很简单。
倪简知道梅映天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第二天一早,她刚起床就在冰箱上看到便笺,上面写了个地址。
倪简心情甚好地吃完了梅映天给她留的早餐汉堡,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去找那个阳光汽车维修服务中心。
倪简虽然在C市出生,但她幼时一直住在城东,对城西这一片不熟,四年前倒是跟着梅映天偷偷回来过一次,可是就待了三天就被程虹派过来的人逮回去了。
那三天里,她只来得及见倪振平一面。
想起倪振平,倪简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昨天她的手机丢了,她到现在还没跟倪振平联系上。
也许,他会担心的。
她在小区门口想了一会,走到旁边的小超市借了电话,拨出一串数字。
倪振平的手机号换过好几个,她记不清楚,只有这个号码她从来没有忘记。
那是家里的座机号,仍然和十八年前一样,没有变过。
倪简七岁离开那个家,之后的两年她偷偷往家里打过很多次电话,虽然每一次都要让那个胖胖的便利店老板娘帮她听电话,但她很满足。
这样的事持续到十岁。
那年六月一日,程虹给她生了个弟弟,全家都很高兴,她在被窝里哭了一晚,第二天放学忍不住给倪振平打电话。
电话是打通了,但老板娘告诉她那头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从那以后,倪简再也没有打过。
直到四年前回C市,她让梅映天帮她打电话叫倪振平出来。那次见面后,倪振平把手机号留给她。父女俩偶尔会发几条短信。
倪简耳朵听不见,发短信已经是最方便的远程联络方式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就不行。
倪简拨完号码就请旁边结完帐的一个年轻女孩子帮她听电话。女孩了解了情况,既诧异又同情地看了她两眼,倒是很乐意帮忙。
电话接通后,女孩子用唇语告诉倪简是个女人。
倪简说:“我是倪简,我找倪振平。”
女孩对着话筒转述:“这边是倪简,她要找倪振平。”
那头的女人似乎愣了一下,隔了一会才回话:“他不在,闺女生病了,他在医院陪着,有什么事吗。”
女孩如实告诉倪简。
倪简顿了一下说:“我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他一声,我已经回来了,也安顿好了,昨天手机丢了,没联系上他,让他别担心。”
话传过去后,那头的女人说了声“知道了”。
倪简把电话挂了,跟那个好心的女孩道了谢,付了电话费就离开了。
阳光汽车维修服务中心在林浦路,其实就是个修车铺,属于老城区,这两年正在改建,所以环境很糟糕,到处都能看到拆迁队的半成品。倪简绕了两圈才找对地方。
她抬头看着顶上掉了几块漆的蓝色招牌,跟便笺上的店名比照了一下,然后往店里看了看,发现这招牌好像有些高大上了。
她走近,看到了昨天晚上那辆车。
旁边一个在洗车的年轻人看到她,过来问:“小姐,洗车还是修车?”说完往她身后扫了一眼,发现没有车,他挠了挠脑袋说:“……还是您要租车?买二手车?”
倪简摇摇头:“这车是谁的?”
那人愣了一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哦,这是我们老板的,您看中这辆啦,这辆不卖的。”
倪简说:“我不买车,我找你们老板。”
那人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我们老板不在。”
倪简皱了皱眉:“那我能看看车里吗?”
“这……您想看什么啊?”年轻人有点儿为难的样子,“我们老板很宝贝这辆车的,平时除了陆哥,我们都摸不得。”
“我昨晚坐过这车。”倪简说,“我落了东西,我想看看在不在里面,能看吗?”
话一说完,她就看到那人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您昨晚坐这车啦?您跟我们老板是……是……”
“我能看吗?”倪简打断他。
那人上下打量着她,几秒后,仍是为难地说:“那个……您等会儿,我问问陆哥。”说完转身跑了两步,冲着不远处的棚子喊了一声:“陆哥,这边有事儿,你来一下!”
倪简远远看到那边一辆大卡车下爬出一个人,他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身形高大修长。
他大步走过来,离倪简越来越近。
她看清了他的样子,眼皮抬了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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