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怅然若失的样子：“他出了一点意外，失去了双腿，怕连累我吧，所以避我远远的，半点音讯都不给我。”

　　我呆了呆：“失去双腿？怎么会这样？”

　　“命吧，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我妈摇摇头，“千山万水之后还有万水千山，苦尽也不会甘来。都是往事，不提了。”

　　我仔细打量着我妈，她今年都四十九岁了。还没嫁给赵杰森，她和顾齐修就已经相爱了。到如今，快三十年了吧。

　　这将近三十年的日子，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她的心是在怎样的等待里日复一日的苍老？我想着这样的问题，内心深处第一次涌起了深深的自责。我是她的女儿，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为了我，她放弃了太多太多。

　　而我，为了独占她，用最极端的方式逼迫她只属于我，不准她再嫁。

　　我怎会如此自私？

　　“妈。”我动情起来，握住她的手，“我……你什么时候把顾叔叔带回家吃饭吧。”

　　我妈怔了一下：“南南？”她的语气是试探性的，不安的。

　　“妈，我想见见他。”我认真道。

　　我妈的表情有些惊喜，有些怀疑：“南南，我和老顾商量一下，好不好？”

　　我点头。

　　“那你早点睡，我也回去睡了。”我妈拍了拍我的手，然后起了身往房间门口走去。

　　房门轻轻的关上了，我靠回床头上，我想我妈的心一定很乱。她来劝我跟赵杰森和好，在我改变态度决定见顾齐修后，她连来的目的都忘了。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我只是尝试着不把话说绝而已。大家好像被我震撼到了，好奇怪。

　　我在家里又休息了几天，身体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闷了一段时间，我急切的想出门透透气。

　　这天，吃早餐时，我随口跟我妈说，让她顺路带我出门，我想去看场电影。

　　我妈顿时就紧张了：“你一个人还是跟小于？”

　　“他这几天都快忙死了，说是有个新的项目启动，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我嘀咕着，“妈，别担心，我去万达而已，没事儿的。”

　　“不行，不行。”我妈连连摇头，“我要去上课，那我给美如打个电话，让她陪你去。”

　　“她也要上班。”我看着我紧张的样子，笑道：“妈，上次的意外是冷烟设计好的，她的真面目都被戳穿了，再蠢她也不会蠢到马上又对我下手吧。”

　　“难说，她那种人，智商不高，性情暴戾。南南，要不，明天去吧，我明天上午没课，我和你一起去。”我妈劝我。

　　“好吧，我回房继续躺着。”我扶着餐桌起了身，被她讲了一通，我已经没兴趣出门了，“妈，你去上班吧，我不出门。”

　　“南南，你记得给你经理打个电话，辞职的事情不要再拖了。”我妈喊到。

　　“知道了。”我出了餐厅，走到客厅时，阿姨和我外婆坐在沙发上。最近，她们迷上了一部电视剧，阿姨看，我外婆听。看到激动处时，阿姨就连说带比划的把剧情重复给我外婆听。我常常被她们逗笑，觉得看她们比看电视有趣多了。

　　这个阿姨虽然不算勤快，但她照顾我外婆却是很尽心。在她的陪伴下，我外婆疯言疯语的时候已经少了很好，我妈对她满意得不行。

　　“南歌，你要不要一起看电视？”阿姨招呼我。

　　“我上楼看。”我笑道。

　　上了楼，我的手机在书桌上响着。我快走了两步，拿起了手机，是孟照打来的电话，还真是刚好。

　　“孟经理，你好。”

　　“南歌。”他的声音低沉，“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孟经理，谢谢你啊！我听我妈说了，我出事后，你帮着一起找我。”我客气道谢。

　　电话那头默了片刻才传来声音：“应该的。”

　　“那个……孟经理，我，我家人都不让我回B市去上班了，所以，我想辞职。”我说得有些吞吞吐吐的，感觉很不好意思。

　　“我打电话来，也是跟你说这个事情。”他道，“我已经向上面请示过了，你的情况很特殊。所以，只要你提出辞职，可以立刻批准。这边工作上也没什么要交接的，你可以不用再来了。”

　　“孟经理，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有愈发的不好意思起来，“才上了一天班，就给你添了那么大的麻烦。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妈说请你上家里来吃顿饭。”

　　他淡淡说：“谢谢，不用了。”

　　我有些无措起来，真心想感谢他，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拒绝。不过，他的性格本来就高冷，拒绝也不意外。

　　“孟经理，那，有机会，我再请你吃饭。”我说。

　　“你补个辞职邮件给我，我这边还有事情，挂了。”他不等我回话就切断了电话。

　　我盯着手机，轻笑着摇了摇头。想起来，那天夜里，他那样伤感的样子，我还拥抱了他。我都怀疑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我们之间怎么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情。

　　补完辞职邮件后，我拿了本书坐到小沙发看了起来。心情有些浮燥，看了半天，一个字儿也没有看进去。拿过手机，准备给于北庭打个电话，他要是不忙的话，看中午能不能和他一起吃个饭。我出院回家那天，他开始着手新项目的事情，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外面走廊里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我扭头看着门口，赵杰森来了。

　　“南南。”他穿着件深蓝的大衣，喊着我时，人就进了房间。

　　我抓着手机起了身，很意外：“你，你来了。”

　　他走到我面前：“不错，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离他这么近，我很不自在，下意识就想退一步，一退就跌坐回沙发上。

　　“小心点儿。”赵杰森带着点嗔怪，“才刚出院呢，别又摔了。”

　　我尴尬的笑着，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

　　“南南，你今天有安排吗？”他略俯身看我。

　　“有事儿吗？”我问。

　　“走，爸爸带你去逛逛。”他伸手就拉我。

　　“去哪？”我不想和他一起出门。

　　“随便走走，然后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他象哄小孩一样哄我。

　　我张了张嘴，想讲几句难听的话，又有点讲不出口，迟疑着，我说：“那，你先到外面等我，我换衣服。”

　　“好，好。”赵杰森一张脸简直要笑成喇叭花。

　　我有十三年，没再和赵杰森单独相处过了吧？换好衣服后，我进了厕所，看着镜子中的人，我问自己：我这是打算重新接纳自己的父亲吗？

　　我心里最直接的反应还是抗拒，那些过往如同沼泽地一般，陷在其中，哪里那么容易脱身。

　　只是，总是要尝试着做出改变。我脑海中有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在说。

　　纠结了一会儿，我出了厕所，给我妈发了条微信，告诉她我和赵杰森出去了。她立刻回了我信息，让我不要轻易跟赵杰森生气。

　　我回了个好字，收起手机，我出了房间。

　　赵杰森带了司机来，我们坐在后座。一路上，他都在不停的说话，不停的寻找新的话题。

　　我偶尔会应几句，多数时候都沉默。这种过分热情，让我几次都有冲动喊停车。我情愿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坐在小沙发上发呆。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大多数时候，独处比和人相处都要愉快得多。

　　我没想到，赵杰森会带我去逛公园。车子停在北阳市的森林公园门口时，我惊讶极了。

　　“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公园走走，呼吸新鲜空气。”赵杰森乐呵呵的，“老刘，你把保温瓶给我，你到处去溜溜，两个小时后来接我们就可以。”

　　“赵总，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有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司机把保温瓶递给了我。

　　我伸手接过了保温瓶，下了车后，我们进了公园，两个人顺着水泥马路慢慢的往前走。

　　我仍旧沉默着，还好，赵杰森也不再说话了，我们就这么默默的朝前走着。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赵杰森脚步明显的慢了下来。

　　“我们到那边坐会儿吧。”我停下了脚步，指着不远处的长椅道。

　　“好。”他的声音里隐隐夹着痛苦。

　　“你……不舒服吗？”我问他。

　　“没事儿。”他强打起精神。

　　走到长椅前，赵杰森扶着椅子慢慢的坐了下来，我打开保温瓶倒了半盖水递给了他。他接杯盖时，手颤得有些厉害，水洒到他衣服上。

　　我从他手上接回了瓶盖，然后把水送到他嘴边，他看着我，嘴唇“噏动”着，大概想说什么，最后他还是嘴凑到瓶盖边缘一口气喝掉瓶盖里的水。

　　“谢谢，谢谢女儿。”赵杰森哽咽起来。

　　“不客气。”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把瓶盖旋回了保温瓶上。

　　他压着胸口的位置，弯下了腰。

　　“你司机电话多少？我们回去吧。”我担心他心脏病要发作。

　　“我缓缓就好了，有点太激动了，不碍事儿的。”他喘着粗气摆了摆手。

　　他这么说，我就闭上了嘴。刚好我妈打来了电话，我跟他说了一声起身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南南。”我妈温和的声音传来，“你和你爸在哪里逛啊？”

　　“森林公园。”我说。

　　“公园？”我妈也很惊讶。

　　“嗯。”我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长椅的方向，咦，赵杰森人呢？

　　“那你们好好逛吧，慢点儿走，两个人都刚出院不久。尤其是你爸爸，他心脏不好，不能长时间走路，知道吗？”我妈叮嘱我。

　　“哦。”我边说边往回走，视线落到长椅前时，我顿时魂飞魄散，“妈，妈，不好了，他，他，他倒在地上。”

　　“谁？发生什么事了？”我妈惊叫起来。

　　“他，你，你前夫。”爸爸两个字，我怎么也喊不出来。

　　“赶紧送医院。”我妈急得声音都变了。

　　我跑到了赵杰森身边，他蜷躺在地上，额头上是一层密集的汗珠，脸色腊黄，气也喘得很粗。

　　“你怎么了？”我吓得要死，真是的，好好的逛什么公园啊。

　　“药。”他指着自己的上衣口袋，“有药。”

　　我丢了手机，伸手在他口袋里摸出了药瓶。拿过长椅上的保温瓶，倒水时，因为慌张，洒了一地。

　　有路人围观过来，有好心人帮着我扶起赵杰森，我把他塞进了他嘴里，灌了点水进他嘴里。

　　“姑娘，得赶紧把这位先生送医院，快打120吧。”有好心人对我说。

　　“这，是我，女儿。”赵杰森还特意说明一声。

　　“你手机呢，我给你司机打电话。”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就伸手到他上衣口袋里，果然找到了手机。

　　亮起屏幕后，需要输入解屏密码：“密码多少？”

　　“1030。”他说。

　　我迅速的输了那四个数字，解了锁后我才怔了一下，我的生日是十月三十号。点开通迅录，我又看着他。

　　“老刘。”他说。

　　很快打通了他司机的电话，听到司机说马上开车进来接人时，我稍稍安心了一点儿。

　　赵杰森吃了药后，情况并没有好起来。气粗得越发的厉害，我感觉我的心脏病也要被他吓出来了。

　　以前，我咒过他无数的去死，他现在看起来很可能真的要死在我面前。我居然有点想哭，希望他不要死。

　　“你的司机很快就来了，我妈也来了。”我的泪水流了出来。

　　“南南，不要哭，我不会有事儿。”他朝我笑。

　　幸好司机很快就赶来了，几个好心人帮忙把赵杰森抬上了车，车子朝医院飞驰而去。路上，我给赵杰林打了个电话。

　　赵杰森又进了抢救室，我和司机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等候着。

　　我的心情极其复杂，赵杰森明显放慢脚步时，我就有所察觉，但我没放在心上。他接瓶盖时，手在抖，我还是没放在心上。他喝完水后，弯腰捂着胸口，症状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今天，换成我妈，我绝对不会让她走那么长时间的路。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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