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军校二年级暑假到过的那个小镇“晕城”,是否就是当年蓝玫和葛团长历尽千辛万苦执行任务要到达的地方。当我开始着手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军校二年级的赵雪凝,和延安鲁艺的蓝玫,就成了两个不同时期的女兵代表,我在两条不同时空的线索上寻找叙述的可能性,我隐隐地感觉到,这两组人物被某条神秘纽带纠结在一起,她们隔着历史的空洞遥遥相望,她们行踪不定,神秘、激情、充满渴望。
“我是军校二年级的女生
我在一个人做实验。”
当时我并不知道,背包上贴有这样一张字条有多危险,在晕城遇到的那个小个子男人,以及后来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以“好人”的面目出现,问这问那(其实是在探听虚实),指路,代买火车票(或长途汽车票),带去我找旅馆,打听住的地方,等等,这些“好心人”等不到一两天就要露出本来面目,可是,我总是没有孙悟空那样的火眼金睛,总是单纯地以为,还是“好人”多。
大幕落下来。
晕城的电影院如同被蒙在多重黑色幕布之中,空气黑得都有了重量,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压在我的脸上、身上、手上,我看见黑暗之中,我的座椅悬浮在半空中,巨大的银幕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吸着我,使银幕上的情节每发展一个段落,我的座椅就向上抬高一寸。
小个子男人的手,如失控的重物一般,不知从什么地方落下来,正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移开;他跟过来。
我再次移开;他再次跟过来。
这时候,我看到侧面的“太平门”亮起了一束蓝紫色的光,很微弱,我一直盯着那束光,像被定住一样。那重物还在移动,我手背上的压力越来越重,然后我耳朵里听到嗡嗡的声音,银幕上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上海三十年代的咖啡馆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像一个具有了穿墙术本领的人,迅速穿过那束蓝光,把那只沉甸甸手掌甩远远甩在后面。
大学二年级的那个暑假,晕城给我留下了黑暗而又恐怖的印象,那个个子很小却长有一只巨大手掌的男人,他总是在噩梦中追随我而来,有的时候是他整个人,有的时候是单独的一只手。他们藏在没开灯的卫生间里,楼梯拐角处,窗帘后面,床底下,壁橱里。当我打开一扇门,他又立刻躲到另一扇门里。
我不断地对自己说:你是军校女生。你是军校女生。大胆。大胆。
我又对自己说:你自己一个人出来,干什么来啦?锻炼胆量?考验自己的生存能力?游山玩水?疯啦?玩?......
在逃离晕城的火车上,我自己给自己当起了政治委员,我给自己讲事实,摆道理,做大胆的政治思想工作。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想通了,心里就很平静,我想我已经离开那里了,那个小个子坏人不会再出现了。
不会了。
然后我又想不通了,车厢里的每个人都可疑。
车厢里有个小男孩在跟他母亲玩“正面反面”的游戏,他手里拿一枚闪闪发光的硬币,一会儿抛向空中,一会儿又接到手里。突然,男孩的硬币滚到我脚下,当我弯下腰试图帮他捡起的时候,有个男人急匆匆地从过道里跑过去,从背影看,很像那个小个子男人。
“但是,一切都不能确定。
也许是我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我在当天的日记里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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