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水河在我手电的光束里渐渐远去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明天一大早还得出操,外面刮起了很大的风,楼道里的一扇窗可能没关好,不时发出怦怦的响声,吵得人很难睡得着觉。一个人躲在黑暗里,我想起了简,不知道明天下午简会不会出现。明天下午的体育活动时间,我会在校广播室值班。我们三个学生主持人轮流值班,一星期我总有两个工作时间要呆在广播室。
校广播室那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似乎关着太多飞不出去的幽灵。
暗墙上那些眼睛,一双接一双连成一片,闪动在灯光照不到地方。工作台上有一只筒形台灯,它笔直的光使我想起手电的光束,想起浊水河和烈焰马,想起葛团长是蓝玫。
他们是否真在这世上存在过呢?
我很想把我的故事讲给什么人听。
我想到简。
墙上到处贴满照片,他们大部分已经毕业了,人走了,照片留下来。他们跟我讲起过这里真正的(我是指职业的)主持人西枫小姐离开后,就再也没招聘过专业主持人了,而是由我们这种学员兼职来做。
学员做主持人纯粹因为好奇怪。
挑选主持人的工作是在军事教研室的会议室里进行的,在此之前,我只对写作感兴趣,对别的事情漠不关心,因为除了夜里打手电写小说,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想其它事情了。另外我还要应付程序课、密码码课、脉冲与数字电路、操作系统,等等等等,功课的压力太大了。
小碚却比较喜欢音乐DJ这一行当,她甚至告诉我说,在考入军校之前,在中学她就曾干过电台DJ,不过是业余的,她挺谦虚地说,偶尔别人叫她去客串一把。小碚拉我陪她一起到“军事室”去考试,她说每人带200字的文章,去念一下就可以啦。
----我干嘛要去念一下?
----念一下你又不会少一块肉?
----可是我讨厌当众朗读我写的东西。
----我又没让你读你自己写的东西。
----那我读什么?
----随你的便,念什么都可以。
我记得我读了一段自己写的小说,因为文字很独特,我居然通过的原本不愿意参加的考试,和小碚一起,成了兼职主持人。
三个主持人当中,只有一个是男学员,那名男生名叫肖军(和著名的萧红的丈夫同名,在学校的时候我曾经读过一个外国人写的《萧红传》),不过在我们学校叫“军”的男生挺多的,谁也没把这个萧军跟那个萧军联系在一起。虽然这个萧军和我都是从北京考来的学员,但我们彼此很陌生,只知道他比我们低一年级,他跟小碚的关系似乎很不错,但他们从来不当着我的面开玩笑,只是说说工作上的事。
肖军是那种很典型的普通市民家里长大的孩子,普通市民的孩子和大院里出来的孩子最大的不同是:前者不矜持,而后者又太过矜持。肖军就属于那种一点也不矜甚至有些油滑的男孩。
他的生长环境跟我和小碚有很大不同,他身上市民气很浓。小碚喜欢他,大概是因为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吧?那男孩长得很瘦,皮肤蜡黄,但精神头总是很好,三个人在一起的,总是听他说。
看着他油腔滑调说话的样子,我总是替小碚担心:
她真的喜欢这样的人吗?
我有时也在广播室的筒形光束里写作。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写东西,还是在等简的出现。听说原来的主持人西枫小姐很漂亮,她很喜欢简,但因为简是本校学员,按规定不能够谈恋爱,所以简就拒绝了西枫小姐。
我不知道我是否在等他,这种感觉很奇怪,我总是把简与当年的葛团长联系在一起,他站在那儿,是那样沉默。每次他来都是那样,好像他来就是为了沉默不语。我很想把葛团长和蓝玫的故事讲给简听。
----我在写一部小说。
----哦。
----与家族里另一位女性有关的小说。
----哦。
----有战争、热血、激情还有......
----哦?
----还有一种我从没体验过的感情。
简没有给我提供任何想法,他又“哦”了一声,我们的谈话结束了。我想当年蓝玫一定也如我一样,心中有一份美好而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永远无从知道。
在我的想象中,从延安到晕城,一路上蓝玫的眼睛始终没从葛团长身上离开过,她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沉默不语,如果他开口讲话,那一定是讲他过去打仗的事,讲他们打过的大大小小在硬仗,讲那些死去了的士兵,讲他团里平凡的伙夫、卫生员,等等。
蓝玫注意到他从来也没谈到过自己。
她只是默默地喜欢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但她从未表露过,自从那天葛团长在月光下教她骑马,蓝玫觉得自己的眼睛就再也没离开过他,不论他在哪儿,两人在一起还是分开,她都能感觉得到他。
从蓝玫的眼睛看出去,我看见葛团长留着粗粗拉拉的大胡子的脸,我仿佛能透过蓝玫的眼睛看见任何东西,看见从前流淌过的河水与从前照临过大地的月光。
在军校二年极那年暑假,我曾经从去过一趟延安,从Z城到延安,一路经过无数村庄和小镇。有个叫清水镇的地方,我在那里住了几天,听到许多年前曾经有两个从延安来的年轻人在这里养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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