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黑屋顶的房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在大雨中走了很久,才走到有人家的地方,我并不知道那地方叫“清水镇”,我手里拿的那张旧版地图,跟现实中的道路、桥梁和房屋有很大差距,有些地方完全没有标注。
那条路长得没有尽头,路面上空空荡荡,除了会跳舞的水泡,再没有其它东西。那个叫二愣的开拖拉机的青年,已经在大雨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刚才忘了跟他问路,也不知前面是什么地方,要走多远才能遇到一户人家。
清水镇的黑屋顶就是在我走得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我一个人,在大雨里走了几小时,没碰见一个人,不仅没有碰到人,就连一只猫、一条狗也没有碰到。四周是连成一片的白茫茫的雨,我像是已走到了世界尽头,再也没有到达一个什么地方的可能。
就在我差不多已经绝望的时候,我在雨中隐约看到了一片错落有致的黑屋顶。我不知道我已经到了清水镇,我以为那是我在极度渴望中派生出来的幻觉,但我不管,我疯了似地闯入幻觉,没命地敲一户人家的门板。
让我没想到的是:出来开门的,竟是路上遇到过的二愣。
(其实,二愣的拖拉机就停在门外,只是匆忙之间我竟然没看见。)
二愣让我进屋,并手忙脚乱地找碗给我倒水喝。
二愣的奶奶从里屋出来,“谁来了?”
二愣说:“奶奶的眼睛看不见了。”
曾经发生在清水镇的故事,是二愣的奶奶讲给我听的,她说在许多年前的一个傍晚,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天,镇上忽然来了一对男女,那个男的负了伤,他们在镇上住下来养伤。没有人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他们是从延安来的。
那一年,蓝玫和葛团长从延安到晕城执行任务,葛团长手臂上负了伤,他们一起住进一户姓杨的人家。蓝玫每天给葛团长的伤口换药,年轻的叶子和叶子娘都看出蓝玫对葛团长的那份心。
蓝玫每天早晨起得很早,她对着裂了一道缝的镜子梳头、洗脸。
叶子告诉蓝玫,这面镜子本来没有裂缝,是好漂亮的一面镜子,但自从上次鬼子来到镇上,把好东西都抢走了,他们不想要的东西,就用枪托砸坏,这面镜子就是被他们弄坏的。
在有裂缝的镜子里,蓝玫看到一张怪异而又美丽的脸。因为变形的关系,她的眉毛变得一条低、一条高,鼻子变得更加细长,像剪纸中剪出来的那种女人鼻子。蓝玫想起从前在大学剧团里演戏,有一回不小心画坏了妆,也是变得一条眉毛低、一条眉毛高,紧张的气氛在不对称的眉宇间弥漫开来,那一回不知为什么蓝玫觉得特别紧张,这时候,傅子恩从大幕后面走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
“别紧张,这只是排练。”
蓝玫将镜子换了一个角度,脸恢复了正常尺寸。
她用一只深褐色的木梳在头发上很仔细地梳着,她在“鲁艺”时剪的齐耳短发现在已经有些长了,在面颊两边微微钩着,别有一种俏丽。蓝玫和葛团长从延安出来,已经换了便衣,但她仍按一个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整洁、利落,有一种清清爽爽的美。
梳好头发又洗了脸,蓝玫来到街上。
清水镇的人都有早起的习惯,他们支着炉子在街边卖早点,炊烟如蓝紫色的晨雾一般,在错落的街市上空缭绕。蓝玫走在清水镇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她应该经过米市、菜市、肉市,最后来到一家店门古朴的药店前面。
蓝玫一撩门帘,就听到掌柜的声音如时钟般准时地响起,“来啦,”他说,“还是治枪伤的药,对否?”
蓝玫点点头,坐在那里等掌柜的配药。铺子里有一股很浓的药味儿,不是单一的一种味道,而是许多种苦涩的味道复合在一起,苦涩中又微微透着些许辛辣。木窗的缝隙里透出几绺阳光,光柱里有一些很微小的灰尘颗粒,这使蓝玫想起小时候自己的房间也常出现这样的景象。
阳光从木窗缝隙里照进来,照在母亲的画上。那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现在什么也不想,一心只想着葛团长的伤快点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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