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瑞走出晚报社。随后,他走到步行街上。这是下午时分,步行街上人来人往。
编完他应该编的版面后,他想这个下午回到家里静心看一阵书。但现在,他又不想回到家里去。父亲搬到继母家后,那个他和父亲共有的家就只剩他一人了。那个家现在空空荡荡。但他对那无所谓,他甚至喜欢那空空荡荡。
桑瑞朝远处望了望,灰蒙的雾气弥漫在远处。这是这个城市冬日特有的景象。天空中没有云,但阳光洒在这个城市的街上时,显得无力、苍白而又暧昧。走出步行街,桑瑞站住,他现在不想回到家里去,但他又想不出要到哪里去。
出租车经过他面前时朝他鸣喇叭,看他无动于衷后又朝前驶去。看着一辆又一辆空着的出租车从他面前经过时,他突然做了决定,他决定去师范大学。他伸出手拦住一辆出租车,他坐上后对司机说:“去师大。”
去师大有七八站路。桑瑞坐在车上想他这是去见陈瑶。和陈瑶那天在红戈酒吧喝过酒后,时间过去七八天了。七八天中,他有几次想再与陈瑶相见,但他想不出见陈瑶的理由。现在,他仍没有想出要见陈瑶的理由。
出租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着。桑瑞掏出手机想给陈瑶打个电话,但调出陈瑶手机的号时,他又按回到待机状态。现在,他有些恍惚。他定了定神又努力想去见陈瑶的理由,但他还是想不出。
出租车到师范大学门口时,桑瑞付了车钱下了车。
这是师范大学的正门,是他熟悉的大门。桑瑞曾有四年时间在这大门走出走进,但此刻,他站着不动,他现在仍没有想出一个见陈瑶的理由。几分钟后,他又做了决定,他决定不进这大门,不去见陈瑶。他转过身来朝马路边走了走。他拦住一辆出租车。
坐在出租车里,他松了口气。他给司机说了他要去的地方。接着,他微微闭上眼睛。
手机响了起来。桑瑞拿出手机看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按了接听键,对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桑瑞吗?”
“我是桑瑞。”桑瑞说。
“我是赵子成。”
桑瑞感到意外。大学毕业后,他与赵子成再没有联系过,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赵子成会与他联系。
赵子成在电话中说,他是上午乘飞机到达兰州的,他想见见桑瑞。接着,他说了他住的宾馆。桑瑞让司机改变方向,他说了赵子成住的那家宾馆。
出租车到达宾馆。桑瑞走进宾馆上了楼。他敲赵子成住的房间门,门开着,赵子成迎了出来。
赵子成变得壮实了。在两个人握手的时候,赵子成打量着桑瑞,“你还是四年前的样子,还是瘦。”赵子成说。
桑瑞笑了笑。他坐在椅子上。赵子成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我这次到西北来主要是要到新疆去,到兰州是来之前临时决定的。”赵子成说着递给桑瑞一支烟。
桑瑞接过烟点着。
“到兰州主要想见见陈瑶。”赵子成说着点燃他自己的烟。
桑瑞没有说什么,他看着赵子成。
“当然也想见见你。”赵子成又说,“你怎么样?”
“还好。”桑瑞说。
“我知道陈瑶后来留校了,在文化研究所。你能经常见到她吗?”
“只见过一次,还是七八天前见的。”桑瑞如实说。
“你和她见面肯定不会说起我。”赵子成说。
桑瑞没有说什么。他觉得也没有必要说。那种往事中的赵子成陈瑶不会说起,他对陈瑶也不会说起。
赵子成沉默着,他不停地吸烟。桑瑞也沉默着,他感不舒服。在接到赵子成的电话后,他就知道他与赵子成相见会感到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不是因为赵子成过去与陈瑶的关系,而是赵子成本人的神态。这种神态是一种硬撑起来的神态。即使赵子成极力要真诚,这真诚也是在虚假神态的架子上显现的。这种神态一直在赵子成身上,现在还是这样。
上师范大学时,赵子成和桑瑞不在一个班。他们是在一个学术小组中认识的。那是一个哲学小组,参加的人是自愿报名的,因此都来自不同的系。这样的学术小组只活动了三四次就不了了之了。每一次活动时赵子成都要发言,而桑瑞只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和听别人发言。赵子成发言时,桑瑞像往常一样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在听,在看。他的脸上有时会不经意露出一丝笑,这笑不是刻意的,但赵子成注意到了他这种笑。第二次学术活动结束后,桑瑞走出教室时赵子成拍了拍他肩膀,他问桑瑞对他的发言有什么看法。桑瑞摇了摇头。桑瑞说,他只是在听,在了解,他没有什么看法。“你肯定有你自己的一些想法。”赵子成说。桑瑞笑了笑,他说:“没有,真的没有。”但赵子成说,他不相信。他拉桑瑞到楼下的花坛旁,他对桑瑞说他对他自己在小组中的发言也不以为然,“那只是为了表演。”桑瑞惊愕地看着赵子成。“其实没有几个人能真正懂哲学。”赵子成又说。他这样说时显出激愤的样子。他这种激愤有些过分。桑瑞看出了这种过分。那个下午,赵子成又请桑瑞在外面的小饭馆吃了一顿饭。桑瑞就这样和赵子成熟悉了起来。
“我一直忘不掉陈瑶。”赵子成说,“几年过去了,她一直在我心里。”
桑瑞仍没有说什么。
“我知道她一直恨我,”赵子成继续说,“我甚至想,她恨我恨进骨头了,但我还是忘不掉她,事实上,我被她拿住了。”
“这是你的事。”桑瑞说。
“这我知道,”赵子成说,“我在北京想来想去还是趁这一趟见见她。你能不能先给她说一声,探探她的口气?”
桑瑞沉默,随后他说:“你自己直接说吧。”
赵子成显出沉思的样子。他将手中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他抬了抬身子说:“这样吧,明天我去新疆,在新疆待七八天后我再到这里。”
桑瑞看着赵子成,他不明白赵子成为什么要这样。
“我的意思是,你给她说一下我想见见她,让她在心里有些准备。七八天后我返回到这里再见她或许会好一些。”
桑瑞没有说什么。一会儿,他站了起来,他问赵子成晚上有没有什么安排。
“我还要见几个同学。”赵子成说。
桑瑞站起来告辞。
走出宾馆,桑瑞感到恶心,对自己和对赵子成都感到恶心。这时,他想到了另一个人,想到了刘玲。刚才赵子成没有提到刘玲,显然,赵子成不知道刘玲已经回到这个城市的事。刘玲是在桑瑞到北塔中学半年后回到兰州的。刘玲到北塔中学上班的那一天,桑瑞站在院子里看了刘玲。刘玲也看到了他。他走向刘玲,刘玲的一双眼睛在镜片后显得直愣愣的,“是桑瑞,我看着像你。”刘玲说。“是我。”桑瑞说。桑瑞说着伸出一只手。刘玲赶忙伸出自己的手与桑瑞的手相握。“是一个人回来的吗?”桑瑞说。刘玲点了点头。桑瑞再没有往下问。他料到刘玲与赵子成迟早会分手。“他把我一个人撂在深圳了,他去了北京。”刘玲说。她说的“他”是指赵子成。“这么说,你和赵子成分手了?”刘玲点点头:“分手了。”刘玲这样说着笑了笑。这笑显出她的疲倦之色,不是身体的疲倦,而神色中的疲倦。
在北塔中学两年的时间里,桑瑞时常能看到刘玲。刘玲的神色中一直有疲倦之色,但她焕发出的敬业劲头慢慢驱走了她的疲倦神色,她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闪着光。这也是她以前的样子,在大学里的样子。大学时的刘玲走路风风火火,旁若无人,她的一双眼睛有时像闪电一样直逼她注视的对象。
桑瑞想到这里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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